燕歸山戰報是和白笙的信一起抵達京都的。
深夜裡的政事閣空寂昏暗,上桌案旁呆坐了個人,他怔怔望著手中戰報,耳聽班蒂的抽泣聲,眼中漸失光彩。
“國公——!”班蒂終於承受不住伏地哀喚。
“別哭了。”延熙輕嘆,將白笙的信湊近火燭,思緒被扯回那夜。
他說,先帝因他沒能做成聖主明君,直至駕崩都揹負著寵信奸佞的聲名。
他說,朝堂中不能再有他這個輔國公。
他說,要自己做個好皇帝。
他說,要好生保重——
“國公啊!您怎麼忍心?雲晉怎麼辦?陛下怎麼辦?!”班蒂的痛哭聲蕩滿閣內,“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別哭了!”延熙皺眉輕踢了他下,後者不理仍一把鼻涕一把淚,延熙無奈嘆了口氣,彎下身子輕聲說了幾句。
班蒂愕然無措,淚眼模糊中悲痛定格,最後碎裂開,化作一抹悵然。
康順二年,一月八日。
輔國公齊白笙逝去的訊息被宣告臣民,燕歸山一役也隨之傳入市井。
親率一千將士鏖戰敵軍,從短兵相接到徒手肉搏,不善武事的輔國公不曾後退半步,直到最後,拉著敵同歸於盡,墜崖而亡。
敵敗亡後,羌族公西巳被斬殺於帳中,敵軍全線潰敗。
緩緩入京的囚車中,元昭瑟縮在一角,聽著街邊百姓的議論,聽著那熟悉的名字,他茫然看向周遭,舊憶如潮水奔湧。
那年,就在此處,他拍著對方的肩頭說“放心!不管怎麼變,你我還是好友!”
而今,陰陽相隔,哪怕他親手斬殺了公西巳,哪怕他引著羌軍踏入死地,那人也再回不來了。
一行車馬與囚車交錯而過,裡面傳來一把女聲“停車。”
車簾被打起,良卿淡淡望著面目全非的故人,良久道“他從未怪過你。”
“夫人等等!”北川遠遠策馬而來,未到近前便急急下馬,三步並作兩步,馬車前伏地一拜。
“北統領有事嗎?”
“陛下有旨!”
追封輔國公齊白笙為文正王,世襲罔替,加九錫、贈皖南十八州為封地…
良卿淡漠的接過聖旨,拜道“勞北統領轉告陛下,封號臣婦代夫君領了,封地還請陛下收回,夫君的新政可不是對人不對己!”
馬車悠悠而去,酒樓中的延熙收回目光,失神半晌,還是命人喚回了暗隨的人。
一月二十日,上離退兵,南境主帥齊白戈率軍征伐,一路追趕至州遠山。
“我賭一壺,上離還能撐兩月!”男子靠著車廂虛弱的嚷嚷。
“兩壺,一月之內必敗!”另一人含笑翻動書卷。
“半壺也沒有!”富貴沉下臉“不看看你們都什麼德行了?不怕喝死!”
“你說他去,我好著呢!”白笙輕笑著揉了揉金子,又問“海林那賭不賭?”
熾樓撇嘴“三月必亡!”
“不,月底就會降。”
“你是不是又憋什麼壞水了?”
“只是贈了他一朵花罷了。”白笙將炭盆朝他推了推,問“你和宛皇?”
“他登位是我父親暗中扶持的,曾許我洛家三個承諾…”
白笙恍然般點了點頭,看的熾樓咬牙切齒“那個老不羞果然沒臉沒皮慣了!這邊應著我,那邊又和你來了個百年盟——”
聽他咳得厲害,白笙嘆了口氣“你還是悠著點吧!別還沒到地方就斷氣了!”
“你,咳咳…你想的美!我不看見那狗屁桃源死不瞑目!”他語氣裡滿是被裹挾的怨念,聽的白笙失笑出聲。
“不急,這時節桃花還沒開,咱們沿途遊玩番再說。”
三日後,馬車被攔下,富貴撩起車簾道“是個禿子!”
白笙越過他的肩頭看向前方,路中間正站著個老和尚,慈眉善目的含笑合掌。
“看來大師不僅擅長躲,還擅長尋蹤啊!”白笙淡淡道。
“不比公子多智,棄世間浮華如敝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