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懷璧望著那匕,不由得有些吃驚。
眼前這般年紀的小姑娘,本該無憂無慮才是,可此刻卻連睡覺都彷彿是在防備著什麼似的。
她並非未曾接觸過苗疆而來的少女。
中原人一向懼怕苗疆秘術,卻又不肯承認是自己怯懦,便四處傳說苗疆女子擅長用毒與暗器,如暗處的毒蛇,隨時吐著信子窺伺著想要要人性命。
秦懷璧卻知,她們狠毒是真,性子直爽卻也是真,往往大大咧咧,若是有事也從不藏著掖著,即便同自己夫君相處也從不打啞謎,與之相交便是格外舒坦。
她凝視著眼前熟睡的苗疆少女。
思緒如不受控制的春日萌芽,前世的記憶隨著萌芽的生長一點點迸開來,讓她雙眼逐漸染上赤紅。
無數埋藏在深處的記憶一點點地湧現而出,讓她頭痛欲裂。
她向後退了兩步,巨大的抵抗之下,她眼中所視之處皆是重影,她撐著桌角,捂住額頭,強忍住心中的痛楚去忘卻那些埋在內心深處不肯想起的東西。
掙扎了片刻,她猛地睜開眼睛,赤紅的雙目忽然定格在了溫楚楚的身上,接著,她伸出手來,朝著溫楚楚的脖子襲去——
“哎呦!”
伸出去的手忽然被桌上方才還在沉睡的少女利落地扣住,少女翻身而起,眼似刀刃,手中鋒利的匕在半空唰地轉了一圈,緊接著毫不猶豫地便抵在了秦懷璧的咽喉處。
秦懷璧手腕生疼,驚了這一遭只覺脖子一涼,待覺生了什麼已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嚇得是驚魂未定,仰著脖子冷汗涔涔地斥道“喂,你什麼瘋!”
溫楚楚不過是本能反應,反應過來碰觸自己的人是秦懷璧才舒了一口氣,撂下匕,眼瞼已重新因為睏倦而垂下。
她沒精打采地揉揉眼睛,道“大半夜不睡覺,跑來擺弄我做什麼?難道說你們宮中女子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癖好不成?”
秦懷璧被她這不著邊際的話弄得是哭笑不得,她從地上撿起被褥,道“你想什麼呢?我是看你在桌上睡覺怕你夢魘才來幫你鋪床被子,你倒好,怎麼著,還想殺了我不成?”
她終歸是金尊玉貴的嫡出公主,即便是方才險些喪命此刻也是傲氣勝於膽怯,後一句話已帶了些沖沖的怒氣。
溫楚楚怔了怔,道“你一個公主,竟打算親自為我鋪床疊被?”
秦懷璧莫名“公主怎麼了?我跟我哥哥親自施粥也是眾目之下,鋪床疊個被子罷了,還能傷著我不成?”
她話雖如此說,可心底卻知道,自己說出這話,有多麼心虛。
前世她當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嬌女兒,父兄疼愛,姐妹親和,連帶著貼身侍候的丫鬟兩隻手也數不來。
人人贊她閱覽群書,聰慧過人,可前世的她閱盡世間百卷,卻獨獨對百姓唾罵晉惠帝“何不食肉糜”的典故而升起疑惑。
她雖知此言愚蠢,可心中卻道,晉惠帝生於皇族,只是不知百姓疾苦罷了,又何至於天下唾罵。
直到歷經前世,她才知自己所思是如何的混賬荒唐。
在高床軟枕上嘲諷前人,卻偏偏渾然不知,自己便是那被嘲之人。
而今生重來,不過是為水深火熱的百姓略盡一份綿薄之力罷了,她又哪來什麼自詡公主的架子。
如今出宮而來才知這天下的魑魅魍魎只多不少,經歷過夜半驚魂同江楚珩配合著將計就計,親手要了歹人性命等前世想都不敢想之事,如今不過是為這孤身在外的姑娘家親手鋪個被褥,她自然無謂。
一雙眼睛瞄到溫楚楚身下的榆木桌,她心下不忍讓這同自己年歲相仿的小丫頭睡硬桌,便隨手攏了褥枕,開口相邀道“夜晚寒涼,你要不過來同我一處睡?”
她不過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相邀,可溫楚楚卻是驚詫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