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2 / 2)

“瑞豐,”曉荷拉住瑞豐的胳臂:“走,跟我找她去!”“走!見著二小姐,咱們先要過點錢來,痛痛快快的喝兩杯,慶賀她的成功!有這麼一說沒有?”瑞豐不願白跑一趟,所以先用話扣住曉荷。

“有這麼一說,走!”

到了車站,二人撲了個空。招弟已離開了那裡。“大哥,交給我好啦,我去打聽她在哪裡。我有特務上的朋友,一定能打聽得到!你先回家,咱們家裡見!”瑞豐橫打鼻樑的說。

“好,就那麼辦!我再在這兒等一會兒,家裡見!”

在車站上又等了一個多鐘頭,曉荷還是沒遇見招弟。他回了家。

一進小羊圈,迎頭他碰見了李四爺。他趕緊縱上鼻,溼著眼,報告大赤包“過去了”。而後,他起誓,必須找到她的屍身,給她個全份執事,六十四人槓的傳送。“好啦,四爺,聽我的招呼,領槓是你的事!這一定能作到,你看,招弟又在日本人手下成了個人物!”

李四爺只隨便的哼了兩聲,便搭訕著走開。

走到大槐樹下面,曉荷又遇了孫七,他揚眉吐氣的告訴孫七:“來,給我刮刮臉!你的別的手藝不行,刮臉總可以對付了!”

孫七毫不客氣的說:“忙,沒有工夫!”

“喝,好大的架子!”曉荷撇著嘴說:“趕早兒別跟我這麼勁兒味兒的!告訴你,招弟,二小姐,作了特務!”孫七沒再出聲,眨巴著近視眼走開。

曉荷多走出幾步路,去訪問白巡長,告訴他:“里長還得由我擔任喲!招弟,我們的二小姐,現在作了官,比你的官職還大那麼一點!”

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因為高第的關係,大家似乎已忘了曉荷的討厭與可惡。大家,一方面看在高第的面上,一方面看曉荷缺衣缺食的,都不便死打落水狗。這點成績,一天的工夫被曉荷破壞無遺。

第二天,冠家門上的封條被扯掉,搬來七八口子日本人。全衚衕的人都把頭低下去。這麼小的一條衚衕,倒有兩個院子被日本人佔據住,大家感到精神上的負擔實在太重。因為討厭日本人,他們也就更恨冠曉荷:假若,他們想,不是冠曉荷出賣了錢先生,假若大赤包沒有作出抄家的事情來,日本人怎會想起這條不起眼的小衚衕呢?

曉荷可是另有一個看法,他對鄰居們解釋:“咱們必要看清楚,東洋人跟咱們是一家人。那是我的房子,我能不心疼嗎?當然心疼!可是,話得從兩面說,招弟現在作著他們的事,而他們又住著我的房子,這不是越來越親熱,越有交情嗎?一定!”

除了這樣宣告,他還每見到新搬來的日本男女,都深深的鞠躬,趕上去搭訕著說幾句話,並且報告一點房子的歷史:“這所房子是我——等我想一想啊——前六年翻修過的,磚瓦木料全骨力硬棒!下多大的雨,絕對,絕對不漏!就是呀,夏天稍微熱一點,必須嗎,請記住,搭個涼棚!搭上棚,地上再灑點水,我告訴您,就甭提多麼舒服啦!”

瑞豐跑了一天,沒打聽到招弟的下落。他非常的著急。見到曉荷,他保證第二天再去打聽,必定能打聽出她的下落。曉荷拿出老太爺的勁兒來:“好啦,瑞豐,你就多偏勞吧!你去跑跑,就省得我賓士了!”在他想:招弟反正是他的女兒,早找到一天呢更好,遲兩天呢也沒多大關係;她還不會因為延遲兩天而另找個爸爸。他沉住了氣,感到萬分的得意,好象女兒被選作皇后,而自己可以不費任何事的作了宰相。他不願再去跑腿,而要靜候聖旨來到。他得意,越細咂摸,他越相信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都完全順情合理,所以老天有眼,才使他絕處逢生,生生不已!

瑞豐可是比曉荷還更急切。他有他的盤算:假若他能找到招弟,說不定她也能把他介紹進去,他確信作特務是發財的最好的捷徑。即使他進不去,那麼,憑他為冠家奔走的功勞,大概也可受之無愧的白吃白喝冠家一些日子;他是冠家的“患難朋友”啊!

招弟很得意。能毫不留情的截阻回姐姐,她相信了自己的本領。她決定要在車站上作出幾件出手的事來,以便快快的高升一步,好能穿上漂亮的衣服,抹上口紅,把浪漫與殺人聯絡到一處。隨著這個決定,她在兩個星期裡拿了八個青年。在這幾個人中,只有一個確有間諜的嫌疑,其餘的都是老實規矩的旅客。她不管什麼間諜,還是旅客,她只求立功。她知道,日本人並不因為她錯拿了人而見怪她,因為他們喜歡多有些青年來嘗試他們的毒刑與殘暴。

她的眼還是那麼美,可是增加了一點光兒,一種浮動的,厲害的,光兒。帶著這點光兒去看人,她好象看見誰都要馬上愛上他;同時,又好似並沒十分看清楚他,即使他馬上掉了腦袋,她也毫不關心。這點光兒象是一片蛛網,要捉住一切蜂蝶,而後把它們殺掉!

她的笑已失去從前的天真,而變成忽發忽止的一點“作派”。她忽然的笑了,從唇上,臉上,以及身上,發出一股春風,使人心蕩漾;忽然的,她停止了笑,全身象電流忽然停頓,使人們失去燈光,而看到黑暗與恐怖。

她的身體雖然還是那麼小,而失去了以前的玲瓏。她還時時刻刻的意識到自己的美麗,即使在扮作鄉下丫頭的時候,也還一會兒看看自己的腳,一會兒用手掌輕輕拍一拍頭髮。可是,有時候她似乎忘了自己的嬌美,而把腿伸出去老遠,或忘了系一兩個鈕釦,好象要把肉體施捨給全世界似的。

在捉過八個人以後,她已獲得日本人的歡心。她覺得自己的確有本領,有膽氣,真不愧為大赤包的女兒!過了幾天,她那個受訓的地方開慶祝成立三週年紀念會。招弟得到個好機會。在遊藝會上,她扮唱了前次未能唱成,而且惹起禍來的《紅鸞禧》。她的嗓子並不比以前好,可是作派十分的老到。她已不怯場,而且深知道必須捉到這個機會,出一出風頭。她把那浮動的眼光由心裡加勁的提出來,掃射著臺下的日本人。她把已不甚玲瓏的肢體調動得極肉感,醜惡。她沒按照著規矩去作戲,而是儘量施展肉感。臺下的日本人都發了狂。

這一場戲,使她壓倒了一切的女同事。她希望不久便可以得到好的遣派,能穿上好衣服與高跟鞋。她希望一○九號不久便變成日本人心中的一個有強烈色彩的數字。

可是她的住處被瑞豐設盡了方法打聽到。瑞豐和曉荷象一對探險家似的,興高采烈的來到東城根。門兒關得嚴嚴的,他們倆不敢去叫門,而恭恭敬敬的立候招弟出來。守門的在門內,早已由門縫看清楚他們。他們等了有二十多分鐘,沒有一個人出來。曉荷決定去叫門。他以為自己既是招弟的父親,他必能受一番招待,不管招弟現在在這裡與否。他還沒把手放在門上,門開了一點。守門的,一箇中國青年,低聲的問:“幹什麼?”

“找小女招弟!”曉荷裝出極文雅的樣子說。

“趕緊走!別惹麻煩!”守門的青年說。“我看你歲數不小了,不便去報告;你知道,在這裡東張西望都有罪過!”“行個方便,給我通報一聲;冠招弟,她是我的女兒,我來看看她!”

守門的青年急了。“我是好意,告訴你趕緊走開?你要不信,我就進去報告,起碼他們圈禁你半年!誰告訴你的,她在這裡!”

曉荷趕緊指了指瑞豐:“他!”

“走!走!”青年急切的說。

曉荷和瑞豐不肯走,他們既找對了地方,怎能不見到招弟就輕易的走開呢!?

正在這個時候由裡面出來一個日本人。曉荷急忙調動兩腳,要給日本人行九十度的鞠躬禮,守門的青年已經把手槍掏出來:“別動!”

瑞豐要跑,青年又喊了聲:“別動!”

日本人一點頭,青年用槍比著他們倆,教他們進去。曉荷在邁步之前,到底給日本人鞠了一個深躬。瑞豐的小幹臉上已嚇得沒了血色。

到了裡邊,日本人問了守門的青年幾句話,一轉眼珠,馬上看到一個極大的陰謀。他是征服者,征服者的神經不安使他見神見鬼。他首先追究,他們怎麼知道招弟在這裡。曉荷把這個完全推到瑞豐的身上。瑞豐很想掩護告訴他招弟的地址的那位特務,可是兩個嘴巴打在他的幹臉上,他吐了實話。日本人聽到瑞豐的話,馬上推想到:“中國的特務已經不十分可靠,應當馬上大檢舉,否則日本特務機關將要崩潰!”

瑞豐怕再捱打,不等問便連忙把他平日所認識的特務都說了出來。日本人的心中看見了:裡應外合,中國的地下工作者與在日本特務機關作事的中國人,將要有個極大的暴動!

他追問瑞豐為什麼交結特務?瑞豐回答:“我願意當特務!”這是個很好的回答,可是並沒有能減少日本人的疑心。

為報復曉荷把狗屎堆在他的身上,教他捱了嘴巴,他告訴日本人:“是他先知道招弟作了特務,所以我才去打聽她的下落。”

日本人問曉荷怎麼知道招弟作了特務,曉荷決定不等掌嘴,馬上把高第攀扯出來。

日本人忙起來,把曉荷與瑞豐囚起之後,馬上把瑞豐提到的那些特務,一齊圈入暗室,聽候審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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