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在揚都府衙大牢,她曾問他,為何信她不會殺人,他說:不為什麼,就是相信。
說實話,當時林隨安心中除了三分感動,還有七分震撼:此人莫非腦子有坑?
第二次,是他說出了那個所謂的天煞孤星的命格,她才真正發覺,原來他之前天天掛在嘴邊的“生死搭檔”並非只是說說而已,而是出自真心。
那一天,林隨安告訴了他金手指的秘密。
那一天,林隨安第一次真正嘗試著將花一棠當成了搭檔。
想到這兒,林隨安長長撥出一口氣,焦灼整夜的心情竟是坦然了幾分。
沒錯,他們是搭檔,哪有什麼隔夜仇?
有事就說事,有心結就解開,有誤會就解釋。
她大約知道花一棠為什麼生氣,無非是不聽他的勸告,一意孤行,導致突然暈倒,可是她也有她的理由,只需要向他說明……呃……林隨安又有些不確定了,以花一棠的聰慧,還能猜不到她的想法嗎?她需要的是解釋……還是……
“難道是要哄一鬨他嗎?”林隨安喃喃道。
“噗!”
一聲輕笑毫無預兆響起,彷彿空曠湖面裡浮起的一抹遊魂。
林隨安一個激靈,猝然扭頭,就見一道人影盤膝坐在三步外的橋欄上,一襲黑色長衫隨風飄蕩,幾乎融入無際的夜空。星辰之光落在他凌亂的髮髻上,竟是有了幾分倜儻之意。
他的臉上帶著一張白淨無瑕的面具,表面似是塗了一層白漆,仿若一面鏡子倒映著星海湖色。
林隨安挑眉:“雲中月,你這面具從哪買的,有些醜啊。”
雲中月搖頭晃腦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伊人為誰風露立中宵啊?”
林隨安手腕一抖,千淨滑出半鞘,“為劈了你。”
“別別別,”雲中月連連擺手,“咱們好歹也算是同生共死的夥伴,喊打喊殺的傷感情——”
“啖狗屎!誰跟你同生共死?!誰跟你是同伴!”雷霆萬鈞的怒吼聲攜著昂貴的果木香颳了過來,林隨安只覺眼前一花,花一棠已經提著袍子擋在了自己和雲中月中間。
雲中月歪頭:“花家四郎腿腳還是這般利索啊。”
花一棠冷笑:“雲兄還是這般不要臉啊!”
雲中月摸著臉上的面具,低低笑出了聲,“我的確是不能要臉。”
花一棠呸了一聲,側頭低聲問林隨安,“他怎麼在這兒?”
林隨安眨了眨眼,“你不生我的氣了?”
花一棠怔住:“我何時生過你的氣?”
二人面面相覷半晌,同時“誒?”了一聲。
“嗯咳!”雲中月重重清了清嗓子,“二位,我此來是送禮的。”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長條布袋,甩手拋了過來,林隨安啪一聲接住,手中熟悉的重量讓她頭皮一麻,迅速抽出布袋中的東西,竟然是那捲“花開堪折直須折”的軸書,花一棠扯開軸書掃了一眼,眯眼,“原來你今日帶去白鷺舫的軸書只是其中一部分。”
雲中月聳了聳肩,沒說話。
花一棠收起軸書,斜眼瞥著雲中月,“軸書本來有兩百七十三頁,現在只有兩百三十頁,餘下四十三頁去了何處?”
雲中月:“我似乎沒有必要向花家四郎交待吧?”
花一棠:“雲中月,做人還是坦誠些的好,否則,以後花某可不會幫你。”
雲中月笑出了聲,“我何時說過要你幫我了?”
花一棠將軸書遞給林隨安,踱著方步在橋上晃悠,“你今日之舉,不就是為了試探各大世家的實力嗎?”
此言一出,莫說雲中月,連林隨安都詫異了。
雲中月換了個坐姿,翹起腿,手肘搭在膝蓋上,託著腮幫子,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願聞其詳。”
花一棠啪一聲展開扇子,眸光映著星光閃閃發亮,“說實話,花某一直覺得你今日的行為前後矛盾,邏輯狗屁不通,若說你拍賣軸書是為了求財,那根本無需集辦這場拍賣會,只需要將軸書直接賣給我花氏即可,何必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雲中月:“花家四郎對自己的財力竟然如此自信嗎?”
花一棠:“不然呢?”
雲中月不予置否,示意花一棠繼續。
“所以,你不是為了求財。”花一棠道,“你至始至終連真容都不肯顯露,還用了假身份,顯然也不是為了求名。這便奇怪了,你一個江湖人,辛辛苦苦搞這麼大排場,不為錢不為名,難不成是為了權嗎?”
林隨安注意到,當花一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雲中月的肌肉明顯有一瞬間的緊繃,雖然他掩飾地非常好,但還是躲不過她的眼睛。
“所以,我猜測,你原本的計劃是這般,其一,利用軸書試探各大世家子弟反應,以此推斷他們是否知曉軸書中的內容,若是知道,這軸書的價值便要打個折扣,不值得你做下一步。若是無人知道軸書的內容,對你而言便是大大的機會,你可用軸書做投名狀,取得乾州姜氏的信任,獲得乾州姜氏的支援。我猜你取出的四十七頁中定有對乾州姜氏大大有利的內容。可惜,突然冒出的黑衣人打亂了你的計劃,你功虧一簣,只能另謀他策。”花一棠頓了頓,“你還給我們的這兩百三十頁,裡面只有滎陽淩氏、青州萬氏,還有些許小門士族子弟的資訊,對你來說,並無大用,正好做個順水人情。”
真的是這樣嗎?林隨安心裡冒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雲中月一開始就沒打算將這些內容公開,他做的這些,無論初衷如何,但就結果而言,的確也保護了這些受害的家族。
雲中月手指敲著面具:“我很好奇,現在的花氏如日中天,若是獲得了這麼多家族的醜聞,要如何利用?”
花一棠沉默片刻:“你是想說,你最終的目的是為了看花氏與乾州姜氏兩虎相爭,兩敗俱傷嗎?”
雲中月:“弄死一個苟延殘喘的太原姜氏有甚趣味,滅了富可敵國的花氏和獨領風|騷的乾州姜氏才好玩啊。”
花一棠嗤笑一聲,正要說話,卻被林隨安搶了先。
“不,若你真這麼想,就不會不顧自身安危幫我們擊退那些黑衣人。”
雲中月笑道:“林娘子不會是想說,我其實是個好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