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書團的兵士將車上的三十五個大木箱抬下來,清掃乾淨,排列整齊,何思山帶著兩位御書使和花一棠走在第一梯隊,齊慕、白聞走在第二梯隊,兵士抬著書箱走在第三梯隊,齋長元化帶領三十五名學子是第四梯隊,林隨安和方刻兩個閒人走在最後。
一行人浩浩蕩蕩穿過牌樓,跨過一座白石欄橋,橋下是一個圓形的大池塘,右側石碑豎著池名:“萬星海”。再往前,是一座宏大四方的正堂,四面皆是落地窗,可納天地之氣,牌匾上寫著“明理堂”。
穿過明理堂,是一處較為幽靜的園子,參天古木,青松白雪,偶有石桌、石凳錯落其中,左右兩側各有八角涼亭,懸著遮風簾,還有尚未燃盡的炭盆,想必是平日裡學子們聚集辯學之處。再向前,又是一座牌樓,上寫“藏書院”二字,牌樓之後,是一座二層白牆黑簷閣樓,掛著黑色的牌匾,金色的大字:“御書樓”。
樓前早已備好了香案和祭祀所用的物件,花一楓上前宣讀聖旨,眾人跪拜,再將聖旨供奉與案上,燃香叩拜,何思山捧著長長的卷軸誦讀祭文感謝詞,說了足足一刻鐘,眾人再次跪拜,高聲贊謝聖人贈書。
接下來是交接流程,林隨安本以為就是將贈書抬進御書樓,雙方握個手,蓋個章,合張照便能結束,豈料白汝儀竟然掏出了一個卷軸,唰啦一抖開,足足六尺長,白聞忙跑過去拖住後半截,上面密密麻麻寫了不知道多少字,林隨安看一眼都眼暈。
白汝儀清了清嗓子,開始一卷一卷誦讀書名,那書名又長又怪,每個字林隨安都能聽懂,連起來卻是完全不知所云,聽著像是某種催眠的咒語。
別說三禾書院眾人,連花一棠、花一楓,甚至負責護送書籍的兵士都傻了眼,顯然這個流程他們也不知道。
既然已經開始誦讀,又不能貿然停止,大家只能硬著頭皮聽著,白汝儀不愧是隴西白氏的最著名的書痴,書名讀得那叫一個抑揚頓挫,聲情並茂,好傢伙,三百多卷書籍,一本一本讀下來,又是半個時辰,白汝儀讀得精神奕奕,眾人聽得昏昏欲睡,白聞捧著卷軸腦袋一點一點,方刻索性站著又睡了過去。
林隨安著實羨慕方刻這隨時隨地能睡覺的本事,無奈自己學不來,只能強打精神四處張望,嘿,這一瞧,還真讓她瞧出了不一樣的東西。
首先注意到的是元化和幾個學子,腦袋湊在一起,不能說話就用眼神交流,這個瞅那個一眼,那個瞅旁邊一眼,旁邊瞅側邊兩眼,達成一致,目光集中射|向了最前方的齊慕,拐了個彎,又轉到了花一楓身上,表情交流十分激烈。
林隨安:誒?
很快,小學子們的目光又將何思山納入進來,眼神表情皆是閃閃發光。
林隨安:誒誒??
最後,學子們的視線又望向了白汝儀,又是搖頭,又是點頭,又是嘆息,神色十分複雜。
林隨安:誒誒誒???
終於,白汝儀讀完了書名,慢慢捲起了卷軸,白聞如夢初醒,恭敬接過卷軸,送到何思山的手中,護書團二十名兵士當機立斷將三十五箱書籍飛快運送至御書樓中,稱要回東都復旨,連何思山請吃飯都婉拒了,匆匆告辭。
二位御書使自然還要留幾日,以接洽後期交接工作細節。
尤其是白汝儀,身為隴西白氏的嫡系子孫,貨真價實的學富五車,其學識淵博之名享譽唐國,白聞拉著白汝儀的手,說無論如何要請十三叔為學子們講書十日,學子們更是興奮,圍著白汝儀紛紛起哄,白汝儀臉皮薄,只能堪堪應下。
白汝儀和花一楓不能走,花一棠等人自然也要留下陪同,距離晚膳尚有些時間,何思山便盛情邀請眾人遊覽赫赫有名的“三禾七絕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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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很少人能看到全部的“七絕景”,有的景要看季節,有的景要看機緣。比如“煙雨峰翠”和“白石清泉”,只有在四五月份的雨季方能見到。
三禾峰後山有一片廣闊的杏林,有上千株野山杏,三月底四月初,千株杏花競相綻放,蔚為壯觀,有風的時候,杏花零落飄揚,細碎如胭脂雨,令人神馳目眩。“胭巒”故此得名。
“三峰晴雪”須得是冬天,下雪之後,還得是晴天的早上,“絕頂觀星”和“石橋月夜”自然要在晚上。
算來算去,這個時辰,唯有“雲海西照”最是應景。
從藏書院出來,沿著石板路走到書院後門,便是登山的小路,山路不陡,但是比較狹窄,最多隻能雙人並排行走,兩側是繁茂的野花和雜草,冬日已經枯黃,蓋著厚厚的積雪,像一層棉被。
大約是為了安全,山道兩側都架著竹籬笆,偶爾還能看到修葺過的痕跡。
“入冬之後,天冷路滑,之前曾有學子不慎險些跌落山崖,山長便向安都府衙申請了經費,請安都的匠人過來修的。”監院齊慕向前指了指道。
林隨安:“哦。”
齊慕:“這幾日,匠人們正在維修觀星臺。”
林隨安:“哦。”
“觀星臺是三禾峰最高之處,雲淡無月便是觀星佳時,何山長最擅觀星術,幾乎每日都要去觀星臺坐上幾個時辰,推演星辰運轉軌跡。”
“哦。”
“……觀星臺下,有一條深澗,澗上有一座天然石橋,便是七絕景之一的石橋月夜。”
“哦。”
齊慕說不下去了,乾咳兩聲,“林娘子可是對這七絕景不感興趣?”
“感興趣感興趣,齊監院您繼續。”林隨安嘴上如此說,心中卻道:看景哪有看八卦有意思?
一行六人出來觀景遛彎,因為路窄,走著走著,就變成了這般奇怪的陣容。
何思山和花一楓走在最前面,談笑風生,甚是自在;花一棠偏要和白汝儀走在一起,卻根本不說話,用他那雙冷得嚇人的大眼珠子死死盯著白汝儀,白汝儀越走脊背越彎,成了個小駝背。
最後剩下林隨安和齊慕一隊,倆人根本不熟,齊慕沒話找話,林隨安心不在焉,氣氛頗有些尷尬。
林隨安越瞧越覺得不太對,她印象裡的花一楓並不是多話的人,但似乎和這位何山長很有共同話題,相比之下,與白汝儀反倒沒什麼特別的接觸。
莫非她和花一棠一開始就站錯了CP?
“齊監院,何山長和花二孃之前認識嗎?”林隨安問。
等了半晌,齊慕都沒有回答,林隨安轉目一瞧,齊慕怔怔望著前面的花一楓,表情悽然,眸光閃閃,似有水光。
林隨安:喔嚯!
走了大約一刻鐘,眾人來到了一處小平臺,平臺臨崖而建,四周豎著高高的白石欄杆。憑欄望去,一點殘陽緩緩隱下連綿的山脈,夕陽餘光灑在洶湧翻騰的雲海之上,絢麗如錦,如火如荼。
林隨安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深吸一口氣,只覺心胸都遼闊了起來,甚至生出了一種要縱身雲海,身入大自由的興奮感。
就在此時,那邊的花一楓忽然“啊”一聲,林隨安一個激靈回神,原來是花一楓不小心沒站穩,被何思山扶住了。
緋紅色的雲海映著花一楓的臉,花一楓的臉變成了粉紅色,何思山的眼瞳裡映著花一楓粉紅的臉,耳朵變成了赤紅色。
二人四目相對,眼中只有對方,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他們之間濃烈得幾乎要溢位來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