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了?”花一棠笑出了聲,“哪個大族世家沒有幾套國朝實錄抄本?更何況,唐國風氣開發,威名遠播,凡新羅、扶桑、波斯、高麗、大食、西域諸國使臣歸國之時,皆會將實錄抄本帶回國學習借鑑,燒得完嗎?”
靳若下巴掉了。
林隨安扶額,“總不會要查到國外去吧?”
花一棠換了個坐姿,提起筆來,“那倒也不必。五姓七宗之中有一族專喜收集這類東西,他家的日雜錄更是面面俱到,頗為詳實,只查他一家的日雜錄估計就足夠了。”
林隨安腦中“叮”一聲,“你說的該不會是白汝儀他家——”
花一棠嘿嘿一笑,筆走龍蛇開寫回信,“白汝儀如今供職御書司,距離大理寺也不遠,送給凌六郎的茶葉大約還有剩,順便去拜訪一下白十三郎也未嘗不可啊!”
“那個——”林隨安道,“你說的那什麼世家的日雜錄,大約有多少啊?”
花一棠咬著筆桿想了想,“大約就幾百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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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東都城,御書司。
“隴西白氏兩朝的日雜錄加起來共有三萬八千六百七十七卷。玄德二十五年至玄昌元年的日雜錄有兩千四百五十四卷。”白汝儀苦著臉道。
凌芝顏手裡的書箱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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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凌芝顏:這日子沒法過了!
第256章
御書司成立時間不長, 根基尚淺,為了擴充書庫,替獨苗白十三郎鋪青雲路, 唐國第一藏書世家隴西白氏幾乎是傾盡全力,無償獻書、獻冊、獻畫, 甚至將壓箱底的國朝實錄抄本和本家日雜錄抄本也一併貢獻了。
白家主說得冠冕堂皇:普學於天下, 乃我輩之天職,隴西白氏當仁不讓,義不容辭!
聖人對隴西白氏的義舉大為讚賞,對白氏捐贈書籍錄冊甚是重視,特別建了十二所藏書庫,以十二地支命名排序。
玄德二十五年至玄昌元年的日雜錄藏在卯字型檔,放眼望去, 閣架高聳如林,軸書堆砌如山石,陳年書牘的黴味兒直衝腦門,凌芝顏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大噴嚏。
白汝儀舉著燭燈, 額頭滲出汗來,“日雜錄送到御書司剛剛四個月,還未來得及整理, 只是簡單按照年份堆在了架子上,這查閱起來——”
後半句話實在說不出口:查起來要命啊!
凌芝顏嘆了口氣, 從懷裡掏出兩個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還配了玉石底座,遞給白汝儀一個, “查吧!”
白汝儀眼睛瞪得溜圓,“還有我的份兒?”
“林娘子說, 案牘庫防火安全第一,莫要用火燭,這是北海夜明珠,光線明亮不傷眼,最適合長時間查閱案牘。”凌芝顏舉起燈託,“就從玄德二十七年開始吧——”
說了半晌,不見回話,扭頭一看,白汝儀眼中淚光瑩瑩,怔怔望著手中的夜明珠,白玉般的容顏散發出一股子淒涼氣息。
凌芝顏突然想起淨門弟子送信時帶來的八卦,這位書呆子曾在三禾書院給林隨安送過定情詩——當然被拒絕了——回到東都後,日日以淚洗面,頹唐了好一陣。
凌芝顏原本只當笑話聽,白汝儀和林娘子根本沒見過幾面,怎麼就突然情根深種了?
可如今瞧白汝儀這情態,傳言不虛啊!
“嗯咳!”凌芝顏提醒,“白十三郎,請帶路。”
白汝儀點頭,收起情緒,領著凌芝顏在書庫中左轉右轉,到了最北側的閣架前,閣架上掛著木牌,寫著“玄德二十七年”,正是三十二年前,上面排擺著密密麻麻的卷軸,起碼有好幾百卷,時間順序全部混亂,只能一卷一卷挨個找。
事已至此,唯有擼起袖子加油幹。
凌芝顏和白汝儀擺好桌案坐塌,擺上夜明珠,開始拆閱日雜錄。
不看不知道,一看要瘋掉。
隴西白氏不愧是赫赫有名的詩書世家,堪為唐國“記小賬”第一名,日雜錄中的內容包羅萬千,事無鉅細,啥都要記一筆。
日常起居自不用說,幾時起床(穿了什麼衣裳、什麼鞋襪,束了什麼髮帶),幾時乾飯(飯菜品類,碗碟幾個,筷子什麼花紋),幾時喝茶(烹茶的茶具和時間),幾時讀書(讀了幾本書、書名是什麼、寫了幾篇讀後感、用的什麼筆、什麼墨、什麼紙,寫了多少字),幾日入睡(睡前燻了什麼香、泡腳的時間、泡腳時讀了什麼書,被子是否曬過)……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無人來訪還則罷了,若有人上門求學,還要記錄誰人來訪,來了多少人,待了多久,辯學辨理的內容、主題思想、是否有結論,是否約了改日再辨等等,而且這幫書呆子老學究,往往一辯就是好幾個時辰,隨隨便便就能寫一大卷。
更恐怖的是,這個時間段日雜錄的主角是白氏上任家主白皓君,在白氏是個異類,不僅是個話癆,還喜歡湊熱鬧,誰家有個婚喪嫁娶他都要去湊一腳,隔三差五就出門溜達遊學,途中記錄了不少遊記雜文和道聽途說的風月八卦,居然還是東都城紅俏坊的常客,也多虧了此人不懈努力為白氏開枝散葉,這書呆子的家族總算沒絕了後,也算白氏一大功臣。
凌芝顏才看了十幾天的內容,已有髮際線後退的不祥預感,心道若是花四郎在就好了,效率起碼能提高三倍。
好在白汝儀常年泡在書庫裡,閱讀速度也不慢,凌司直也在案牘庫練就了一身速讀的功夫,二人同心合力,從黃昏看到凌晨,終於發現了線索。
玄德二十七年十月廿八這一天的日雜錄上,出現了弈城的訊息。
【申初一刻,午憩畢,收老友急信,稱弈城城危,恐有變,望近日居宅莫出。】
“我記得弈城大捷是在年末,盧侍郎所說的弈城大殤在一個月前,日子對的上。”凌芝顏大喜,“就是這段時間。”
“白某剛看過之前日雜錄,”白汝儀翻出一卷展開,“玄德二十七年十月初三,前家主遊學至東都,暫居友人家中,本來只是打算小住幾日,不料聖人舊疾復發,病重,前家主心中憂慮,便繼續住了下來。”
凌芝顏:“武靈高祖龍御歸天是玄德二十八年四月。”
白汝儀點頭,“還有不到半年。”
“前白家主的友人是——”凌芝顏飛快翻閱前面的日雜錄,“有了,這裡寫著,為友人提了一幅字,贈:真如。‘真如’應該是這位友人的‘字’。”
白汝儀眼睛一亮,“仲琴,字真如,號明月散人,白氏祖宅留有此人的畫,此人是平樂公主的駙馬。”
平樂公主,五靈高祖最受寵的女兒,也是當今聖人的姑姑,按年紀算,當時的平樂公主和駙馬仲琴都已過六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