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早河內心狂喜——
果然是李憑雲,一局都沒讓自己贏。
趙鳶本認為田早河從刺史淪落為衙門裡的打雜小弟,應當多失落幾天的。
可田早河一到太和縣,就容光煥發,只以兩天時間就把在太和縣辦學的難點都列了出來。
要說不愧是李憑雲看中的人,和縣裡鄉紳交談幾句,就發現了在太和縣辦學最大的問題不是師資。
“趙主簿,太和縣過去沒有解試,普通百姓想要參加科舉,只能遠去它鄉,這其中路費、打點費、食宿費,本不是一個普通人家負擔得起的。倘若不讀書取功名,而是去學種地或是一門手藝活,就能儘早養家餬口,穩賺不賠。”
趙鳶想法仍是刻板,“讀書不單單是為功名,更是為修身養性,不能單以功名誘惑百姓讀書。”
作為在場唯一一個非讀書人六子,他諷刺道:“讀書不為功名,難不成是為了跟孔夫子嘮嗑麼?”
趙鳶一時無言反駁。
田早河看出趙鳶的哀愁,道:“趙主簿,辦學堂是雙方的買賣,咱們願意教書,也得百姓願意學。眼下咱們要做的第一步,是讓老百姓看到,在太和縣,讀書是能出人頭地的,他們看到了甜頭,自然願意投入其中。”
趙鳶道:“正好秋試在即,若太和縣能出個鄉貢,百姓就能看到讀書的希望,他們有了讀書的意圖,這事就好辦多了。”
六子提醒這兩個書呆子:“二位大人,別忘了,隴右一共十七個鄉貢名額,肅州只得兩個,底下五個縣,幾百號書生爭這兩個名額,萬一太和縣送去的十五個舉子,一個都沒中呢?”
趙鳶與田早河對視一眼,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人。
田早河道:“就算肅州只有兩個鄉貢名額,其中一個,一定屬於太和縣的舉子。”
趙鳶道:“我是國子監出來的生徒,我能肯定地說,高程這少年的才華,放眼國子監,沒人能及他。今年秋試,只要他不發揮失常,州里的鄉貢非他莫屬。”
二人一拍即合,由田早河去勸說解試落榜書生來縣裡教書,趙鳶則負責鼓舞即將前往州里參加秋試的舉子。
雙管齊下,剩下的,只有錢的問題了。
六子出謀劃策:“這簡單啊,找李大人,他肯定有辦法。”
趙鳶已經養成了“遇事不定李憑雲”的陋習,只要旁人在她耳旁輕輕吹風,她就滑溜去了李憑雲身邊。
是夜,她帶著胡十三郎來到真紅樓。
胡十三郎只負責將她送到門口,不跟她進去。趙鳶前腳一走,胡十三郎就將她的行蹤寫在紙條裡,讓信差送給晉王。
在胡十三郎向晉王彙報的趙鳶行蹤中,這姑娘三天兩頭逛紅樓,連晉王都不禁瞠目結舌:這廝一女的,逛窯子比老子還勤快。
趙鳶已經熟悉了真紅樓的佈局,她一進門,直沿側門繞到李憑雲住的小破屋。
燭火照映出兩個身影,趙鳶乍一看那倆影子,以為是有女人在李憑雲的屋中,氣不打一處來,卻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
“太子過壽,京兆尹要我寫篇雜賦獻上,你若能幫我再寫這一回,我就向晉王稟明,關於你的出身是我弄錯了,我不過受幾句批評,你卻能繼續當太和的縣丞,這事對你有利無弊。”
李憑雲諷刺:“在長安做了這麼些年官,還是半行字都寫不出來麼?”
周祿想到若干年前,自己對李憑雲拳打腳踢,逼他吞蠍子,把田鼠扔進他衣服裡,那時年幼的李憑雲壓根無法還手,而今他長得這樣高,自己只能仰視他,便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拿最惡劣的法子羞辱他。
可他現在到底是朝廷命官,言行舉止要配得上他的身份。
威逼不成,只能利誘。
“我如今在京兆尹面前也能說得上話,京兆尹是趙太傅的學生,若被趙太傅知道自家愣頭愣腦的千金被你個賤民利用,你這輩子也別想踏入長安。”
太傅不是一個有實權的官,卻是百官之師,於當世計程車人而言,他的地位堪比孔孟崇高。誰能留在長安,不過是他的一句話。
此刻,在門外偷聽的愣頭愣腦的太傅千金腦海只有三個大字:這賤人。
趙鳶緊緊攥住拳頭,雪白的手背青筋凸起。
她同李憑雲之間,從來清白,從來坦蕩,卻因他們出身的不同,一切都成了罪過。
這世人啊,他們的心眼為何如此骯髒。
“行啊。”
屋內,李憑雲輕佻道,他仗著身高的優勢,逼近周祿,“你一回長安,就告訴趙太傅,我利用了他家千金,而後我走投無路,只能揭露當初是我替你參加科舉。”
“你!”
李憑雲的雙眼平靜如水,他無聲審視著周祿。
周祿一拳砸空,他咬牙道:“李憑雲,當年的事情敗露,你我都是滿門抄斬的罪。”
李憑雲不屑地笑了。
“周主簿,你們周家四世同堂,滿門抄斬,少說得殺百來個人。我李憑雲孑然一身,你說到底誰吃虧?”
孑然一身。
哪有什麼閒雲野鶴,自在如風,無非是無人牽掛。
趙鳶本把他當做上天的賞賜,將他視為救急的菩薩,可原來李憑雲...也是個孑然一身的可憐人。
這樣一個人,走到這步,其中的艱辛是趙鳶無法想象的。
她不願再去麻煩李憑雲,只得趁他和周祿發現自己之前,默默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