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又是多少年呢?趙鳶無法想象那是多麼漫長的歲月。
她想著想著,眼神堅定起來,“我覺得,陛下是真的賞識我。”
孟端陽不知趙鳶是太過自信,還是太過單純。
趙鳶忽然發問:“孟老師,我記得,你夫人是難產而亡的。”
孟端陽與妻子是青梅竹馬,二八年華結為夫婦,那年太子一案,兩人新婚不過兩年,孟端陽在雪地中為太子鳴冤,他的妻子臨盆時意外出血,大小都沒保住。
她難產而亡時,才是趙鳶如今的年紀。
趙鳶繼續道:“若不是陛下開恩,允許女子入官學,參加科舉,入朝為官,如今的我,又能比她好多少呢。”
孟端陽的冰塊臉上出現一道裂縫。
“孟老師,我提起這個,不是為了戳你肺管子,而是希望你明白,你們男人覺得容易的路,未必是真的好走。雖然我是被稀裡糊塗推上這條路的,可我想在這條路上走下去,若有幸能走到一個被其它女子看到的位置,也許,世上會少一個因難產而亡的女子。”
孟端陽沉默了很久,最後只能訕訕一笑:“這些是李憑雲教你的?”
“是我讀過的書,走過的路,見過的人教我的。”
孟端陽也是聰明人,趙鳶話說的這麼明白,他沒有勸她的餘地,也沒有資格。
見趙鳶心裡想的明白,人也沒事,孟端陽打算去趙太傅那裡交差了,起身時,趙鳶再度開口:“若我隨你去刑部,既能讓父親省心,也不必離開尚書省,而我以我和李憑雲的交情,往後刑部辦事也會更方便,這是一個三全其美的辦法。”
“此事絕非你想的那般容易,你給我三天時間考慮。”
“我們這些小官的調令,不像你們這些大人物一樣繁瑣,孟老師,我最多只能給你一天。”
孟端陽沒想到趙鳶也有如此狡猾定的一面,“鳶妹,你變了。”
不用別人來說,趙鳶也能察覺到自己的變化。
“這樣不好麼?”
“與好壞無關,你變得更像自己了。”
趙鳶迷茫地看著孟端陽離去的背影。
孟端陽能屢次讓女皇為他開恩,絕非一個沒有主見的人,他行事果斷,第二天就分別向趙太傅、吏部、禮部的長官遞了書函,提出要將趙鳶調入刑部。
禮部的官員們得知這個異類終於要走了,一想到以後不用再說悄悄話,巴不得放鞭炮慶祝。
趙鳶被調入刑部的那日,正好是李憑雲上任的日子。
尚書省六部中,吏、戶二部爭得你死我活,工農二部的人只會埋頭苦幹,刑部向來神秘,禮部歷來都擔任粘合的作用,新任禮部新來一位郎中,各部都派人來祝賀了。
趙鳶在禮部從沒見過這樣的熱鬧景象,如此巨大的心理落差,讓她難免感慨一句:官場啊,就是個趨炎附勢的地方。
她揹著書簍朝刑部之處走去,迎面而來一個黃門宦官:“這位官人,趕緊把您的揹簍給奴才,讓奴才替您揹著,這大熱天的,多累啊。”
趙鳶同別的官員不一樣,她是這裡的例外,若敢拿架子,第二天必有人說她仗著是太傅的女兒欺負奴才。
刑部和禮部一廊之隔,今日尚書省的黃門和胥吏都去了禮部賀新官,混臉熟,沒人顧得上幫她搬家。
趙鳶對面前的黃門道:“不必了,今日禮部郎中上任,你去他那裡混眼熟吧。”
“真是不巧,奴才和那位李郎中太熟了,不必湊這個熱鬧。”
趙鳶聽出了熟悉的語氣,她後退一步,警覺看著對方:“你...抬起頭說話。”
“這麼快認出來了?趙大人,太無趣了。”
面前弓腰垂頭的黃門挺直腰板,活生生變成了另一個人。
趙鳶道:“六子,這裡可是尚書省,你假扮內官,不怕被發現麼?”
“當然怕,我們當賊的,最怕官府。但誰讓我欠李憑雲的呢,他說,怕你瞧見禮部門庭若市,心裡不舒坦,記恨他,所以讓我來送你一程。”
趙鳶笑道:“李大人多慮了,升遷調貶,是朝廷裡的常事,況且來刑部是我自己的選擇,我有什麼心裡不舒坦的。”
“我也這麼說的啊,可他說了,這八成也不是你自己的選擇。趙大人,你是我和李大人養大的官,在我面前裝什麼裝呢。你說,是不是心裡不舒坦呢?”
趙鳶嘴硬道:“沒有,我來刑部,是自願之舉,新來的刑部侍郎是我的先生,我主動申請調入刑部,是為了幫他。況且,既然是李大人覺得我心中有怨,他大可親自前來,託你前來,又算什麼。”
“趙大人,你看不出來麼?他在跟你置氣啊。陛下壽宴後,本意是讓他進都省的,他嘴上說,進都省太高調了,後來又拒了戶部的官兒,是他自己想來禮部的,這不明擺著衝你來的嘛。”
趙鳶搖了搖頭,“他不會為我而來,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
她見識過李憑雲的算計,為了他想得到的,他可以肆意出賣自己的感情。
不,他那個人根本就沒有感情。
只是,他到底想要得到什麼呢。
不是權勢,不是錢財,更不是美色。
李憑雲,他究竟在謀什麼呢。
轉眼間,六子已經送她至刑部大門。
六子把她的揹簍還給她,裝模作樣行了個禮,“趙大人,來日方長,甭管他為了什麼,咱們友誼長存。往後若咱們在官服相遇,還望多通融。”
趙鳶大道理未說出口,六子已經溜走了。
趙鳶抬起揹簍,背在身上,轉身步入刑部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