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國子監之後,她的忠勇被辜負,對前程的堅定徹底破碎,而他,是始作俑者。
此時他沒有比沉默更好的回應。現在的這個趙鳶,只是個被碎片勉強拼起來的軀體,哪怕是最輕柔的撫摸,也會讓她徹底坍塌。
趙鳶逼自己狠心了一回,而她對李憑雲能做的最大的狠心,也不過是逼自己不要走向他,不說告辭,也不回首。
自這日回國公府後,趙鳶就一直盤算著回尚書省的事。梁國公和女皇勢同水火,若她直接提出,無異於自尋死路。
趙鳶採取了懷柔的策略。
自容安私自出嫁以後,趙鳶就成了梁國公府上的重點關注物件。為了不讓趙鳶嫁給女皇的爪牙,梁國公發動了全部人脈為趙鳶擇偶,恨不得年前就把她嫁出去。
前來求親者走馬觀花,趙鳶冷眼旁觀。
男人的娶親,更像是尋找一顆點綴陋室的珠寶。就這點來說,李憑雲本質和那些人無異。
除夕夜,趙鳶陪著父親在謹辭靈位前守夜。曾有一個老和尚說過,只要除夕這夜,守著亡者靈牌前的長明燈不滅,新的一年中,亡者轉世的俗胎就能平平安安。
青雲川在長安南邊,冬日溼寒滲骨,趙鳶怕父親的身骨受不住,尋來毛毯披在他身上。
趙太傅卻把毯子拿開。
“寒室才能守心。”
趙鳶並不全然認同父親苦行僧似的自我懲罰。她在心裡回話:寒室不但能守住心,還能守住風溼。
“謹辭這裡我守著,去陪陪你娘吧。”
趙鳶將回長安的請求吞進了肚子裡,向趙太傅行過禮,便去找梁國郡主,僕婦告知梁國公主在梁國公書房,她還沒踏入院中,就聽到了梁國公的怒喝。
“成天謹辭謹辭的,你兒子已經死了二十年了!”
屋中傳來梁國郡主的哭聲:“謹辭沒有死,謹辭還活著,他昨夜託夢給我了,他說他過得不好,我要去陪他!”
趙鳶沒有體會過喪子之痛,她理解不了母親為何能二十年如一日地念叨謹辭,而對自己這個大活人視若無睹。
梁國公道:“今日我就要替咱爹孃教訓你,趙鳶不是你的孩子了?這些年你對她盡過當母親的職責麼?”
趙鳶認可地點點頭,還是舅父公道。
“你看看,她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當年我就說別讓她唸書,弄得現在男不男女不女,那些求親的人,一聽她在刑部當官,都嚇跑了,把女兒教成這個樣子,你得負全責!”
趙鳶聽不下去了,什麼叫這樣子?什麼叫男不男女不女?難怪他女兒寧嫁作商人婦,也要離開這破爹。
趙鳶提聲道:“阿孃,舅父,是我。”
梁國郡主慌亂地擦去眼淚,“鳶兒,你先別進來,你舅舅發瘋罵人呢。”
趙鳶想,反正他們都不需要自己,不如回去睡覺。回屋路上飄起小雪,雪飄進她領口中,趙鳶打了個寒顫,於是加快腳步,一邊唸叨“趙謹辭真是好命”,一邊小跑回屋。
整個梁國公府,今夜只有趙鳶安睡。
新年當日,按禮法要先祭故人。懷胎的容安在今日也回了家門,梁國公府一行人浩浩湯湯前往梁國公家的祖墳。
祭拜途中,梁國郡主心不在焉,梁國公訓道:“別讓爹孃看到你這幅喪臉。”
梁國郡主道:“我一想到我們家謹辭走的時候,尚未及冠,連個像樣的墳地都沒有,便覺得虧欠了他。”
容安在青雲川受梁國公欺壓慣了,如今好不容易來個梁國郡主,她彷彿有了同盟,裝作惺惺相惜地抱住梁國郡主,“姨母,我聽了都難過,謹辭表哥在天之靈知道你這樣,該有多難過啊。有些人天生冷血,愛說風涼話,巴不得他走了以後沒人給他送終,你別管那些人怎麼說。”
趙鳶都有點可憐梁國公了。雖然梁國公說話實在難聽,但操持這麼一個大族不容易,任何的柔情都會成為外人攻擊他親人的漏洞。
回程路上,容安一直陪著梁國郡主說話,趙鳶這個親女兒只有在旁打瞌睡的份兒。
“姨母,你不是想知道謹辭表哥過得好不好麼?我認識一位扶乩的高人,或許可以請他幫忙問問表哥的近況。”
趙鳶兩眼睜開:“不行。”
當時在祠部司,她主張過一場清掃民間騙術的舉措,其中有一項騙術就是扶乩。
扶乩是占卜的一項,一人為乩身,透過神靈附身寫下文字,傳遞神旨。趙鳶也是迷信之人,當初在祠部司時親眼所見扶乩騙術被揭穿,她震撼良久。
容安皺著眉頭,“表姐,為何不行?我們只是想知道謹辭表哥過得好不好,又不是要害人。”
梁國郡主滿懷期待與請求的目光讓趙鳶吞回了自己的話,她想,扶乩的目的並非真的與神靈對話,管他騙不騙術,達到讓母親心安的目的就足夠了。
她剜了容安一眼:“那人多少銀子?”
“表姐,我這就要說你了,勤儉持家是好,但這是錢的事麼?請高人出山的銀子我來出,哪怕讓我傾家蕩產,也要滿足姨母的心願。”
趙鳶:“那有勞表妹傾家蕩產了。”
容安平日不著調,張羅起各種亂七八糟的事來,竟難得靠譜。
才過了一天她就將扶乩的“高人”請到了姜洛的茶園裡。原本只有趙家三人前去的,臨行前,梁國公突然說害怕容安丟人,於是自己也跟了過去。
因梁國公臨時決定要加入,眾人抵達姜家茶園,晚了一刻。容安挺著肚子在門口踱來踱去,終於見到人影了,她急道:“你們怎麼才來,讓高人久等,神仙該不樂意了。”
趙鳶心說,怪力亂神的東西,還敢拿架子了。
扶乩的場所就在茶園的院子裡,木盤,乩筆、乩身、唱生都已就位。
姜洛向諸人介紹道:“這位是扶乩的先生。”
趙鳶目瞪口呆——
這人不但不要臉,連命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