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祖母以前談不上喜歡趙鳶,有了沮渠燕的對比,恨不得把趙鳶當親生孫女。
離過門還有半個月,趙鳶帶著小甜菜做的糕點來探望裴家祖母。
“人來就行了,帶什麼禮物,真是見外。”
趙鳶抱住裴祖母的胳膊:“祖母,是我自己喜歡吃的東西,才想和你分享的。”
“這丫頭嘴也太甜了。”
“我們小甜菜做的糕點可比我的嘴甜多了。”
裴祖母人雖老,但嗅覺還未失靈,她皺皺鼻子:“你們可聞到了焦糊的味道?”
趙鳶立馬鬆開裴祖母的手臂:“祖母,怕是我身上的味道。前夜我家裡祠堂走水,連帶著書閣也燒了,我們趙家藏了百年的聖賢書,都給燒乾沒了。”
“啊?這麼嚴重麼?家中可有人受傷?這樣,我派幾個人過去幫手吧。”
趙鳶道:“慶幸沒人受傷,家裡人手也夠用,多謝祖母關心...只是...”
見趙鳶面露難色,裴祖母說:“裴瑯欺負你了?”
趙鳶抿抿唇,“沒人欺負我,是我家走水的地方是祠堂,只怕迎親時,不大吉利。我心裡有個主意,還沒跟我爹孃說,想先來問問您的意思。”
裴祖母說:“你這丫頭從小就有見解,祖母能幫你的一定幫。”
“祖母,歷來都有新科進士在鳳凰臺舉辦宴的傳統,當年我登科時,未曾受邀登鳳凰臺,這是我最大的遺憾,我想在鳳凰臺出嫁,為自己多年苦讀,求一個善終。”
娶一位女進士回家,於武將出身的裴家也是一妝光宗耀祖的事。裴祖私心想讓趙鳶的婚事比沮渠入門時更隆重,二話不說買下了鳳凰臺,將鳳凰臺作為聘禮的一部分。
裴家給足了趙鳶風光,梁國郡主十分滿意,大婚前夜她從趙鳶那裡回來,對趙太傅得意道:“我找了好幾位大師,都說那人的命,壓著咱們鳶兒的命,你說我迷信是不?現在看看,咱倆到底誰是對的?”
趙太傅說:“你不怕鳶兒知道了真相恨咱們嗎?”
“恨就恨吧,為人母,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一個賤民毀了一輩子。”
那日國子監問審的畫面陡然印入趙太傅腦海,與之重疊的,是當年謹辭從鳳凰臺躍下的身影。
他從這些年輕人的命運中看到了這個王朝的未來,大鄴終將亡於腐朽,亡於偏見,亡於年輕人的消弭。
裴瑯帶著他的十里紅妝來娶趙鳶這個清晨,大雪初霽。
他穿著新郎官服,事不關己地從一眾看熱鬧的目光中打馬而過。鳳凰臺前圍滿了人群,裴瑯以為都是來看新嫁娘的,一陣煩躁。
身旁的阿元道:“侯爺,你看那裡...”
裴瑯抬頭望去,在鳳凰臺最高處,趙鳶一襲白衣,她站在危樓邊緣。
殉情。
裴瑯腦海裡立馬出現了這個念頭:趙鳶要為李憑雲...殉情!
她是何其剛烈,他們憑什麼以為她捨得忘掉那個人?
梁國郡主已經嚇暈了過去,趙太傅在她背後苦口婆心的勸著她。
趙鳶不知從何處拿來一把剪刀,她捧起自己一抹黑髮,毫無留戀地剪了下去。
不予片刻,長安上空黑髮飄飛。
裴瑯衝上高樓,大喊:“鳶妹!他不希望看到你這樣。”
趙鳶回頭望了眼裴瑯,如若未聞,繼續剪著自己的頭髮。
她一頭長髮被剪得稀碎,只剩短俏的發茬。
趙鳶對著裴瑯漠然一笑,而後高聲道:“我趙鳶是大鄴的進士,天子門生,不做平妻,也不做節婦,只做朝官。”
當風起時,那些碎髮乘風而上,朝雲間飛去。
是理想的吉光片羽,是年少的好夢殘片。
她的白衣廣袖飄蕩在風中,如白鶴振翅。
當風落時,一切都靜了。
在無邊的寂靜中,趙鳶的笑容慢慢消失,她的五蘊皆空,輕成了一縷魂魄。
有個聲音無助地問她:“你想去如何處?”
她聽到自己堅定的回答——
“我要去世上最高的地方,因為,那裡有我求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