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既讀書人,孔夫子之前,在卿大夫之下,庶人之上,擅六藝者統稱為士,孔夫子之後,士人不爭輕重尊卑貴賤,而爭於道,讀書求道者,皆可為為士。”
李憑雲的第二問是:“大鄴律法可有明文規定,不準賤民讀書求道?”
趙太傅道:“高祖立國,尊崇儒道,伸張有教無類,並未有此規定。”
李憑雲的第三問是:“賤民可以讀書求道,科舉明文規定,士子可投牃自薦,卻又禁止賤民應舉,請問是賤民讀書問道錯了,還是律令矛盾了?”
眼看趙太傅沒有回答這一問,陳國公提醒:“太傅,此賤民擅長詭辯,可別被他繞進去了,科舉明文規定賤民不得應舉,防的就是這種有些小的才能,卻沒德行之人。”
劉舍人亦道:“咱們這些臣子,都是官學出身,一步步考功上來的。不敢說自己學問做的多好,但一顆忠正之心,上無愧於君,下不慚於民,那賤民是在何等處境下長大?娼優!奴僕!隸卒!不能讓一滴墨,汙了滿池清水。”
劉舍人是趙太傅的學生,他的話,八成就是趙太傅的意見。
趙太傅揚聲道:“諸公可以開始判決了。若認為李憑雲無罪者,請將自己的魚符掛在樹上。”
整個國子監沉寂了很久,蟬鳴聲也逐漸式微。
一個身影上前將自己的魚符掛在樹上,打破沉寂。掛魚符的人是御史臺的高程,眾所周知他同李憑雲交情深厚,若這時他不站出來,倒是太過忘恩負義了。
此外,便沒有了。
幾隻魚符在風中搖曳,顯得孤單。
禮部有幾個受過李憑雲恩惠的官員,想要把自己的魚符掛上去,但樹下持刀的禁軍讓他們望而卻步。
陳國公不耐道:“既然滿朝上下只有裴侯和新科狀元二人掛了魚符,多數大臣認為此人有罪,太傅,定罪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集在了趙太傅身上。
他用二人交談的聲音問道:“李憑雲,你可還有要說的?”
李憑雲無聲地搖了搖頭。
趙太傅秉著一口氣,環顧四方。那麼多人,那麼多雙眼睛,沒有半點悲憫。
眾目睽睽之下,趙太傅解下自己的魚符和腰帶,然後將自己的官服脫下,一片譁然,李憑雲也不知趙太傅這是何意。他將自己的官袍疊地四方四正,置於孔聖銅像下,又將自己的發冠摘下,置於官服上。
“夫子在上,學生以衣冠為憑,證實此子無罪。”
衣冠是一個讀書人的全部尊嚴,而太傅的衣冠,象徵著天下所有讀書人的尊嚴。
所有人都為趙太傅此舉訝然不已,包括李憑雲。太傅以衣冠保李憑雲,意味不言而喻。先是國子監的眾師生,緊隨趙太傅其後,脫下自己的衣冠,證李憑雲無罪,而後是趙太傅的學生,是禮部眾官員...
滿朝棟樑用他們的尊嚴,證明一個賤民的無罪。
陳國公怒道:“區區一個賤民!竟敢如此分割朝政!來人,給我諸了這賤民!”
禁軍正要動手,裴瑯高聲怒斥:“沒有聖諭,誰敢!”
立馬,逐鹿軍從四方包圍了禁軍。
趙太傅回身,他看到在蓄勢待發的刀光劍影中,一個個跪著的白衣官員,開闢了一條清白之路。
“判定李憑雲無罪的大臣已過半數,李憑雲以賤充良參加科舉的罪名不成立。李憑雲,你無罪了。”
李憑雲知道自己會贏,可他沒有預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贏這一局。
他對著趙太傅的方向伏身,“學生多謝太傅。”
“你已非帶罪之身,不必再跪,起身回去等陛下懿旨吧。”
李憑雲扶著膝蓋站起來,又向這些為他卸下衣冠的大臣們作了一記長禮。
國子監外,等的人甚是焦灼。
趙鳶在等待審判結果的人群裡,看到了幾個眼熟的面孔,似乎當初李憑雲被捕的時候,也是他們對李憑雲出言不堪。
她本就不被那些書生接納,昨日對高程和田早河閉門不見,加之六子,他們都將她排除在外了。
報信的博士從門縫裡鑽出來,帶來裡面的訊息,趙鳶踮起腳往前湊,努力想要分辨那為博士的口型,但隔得實在太遠了,她什麼訊息都聽不見。
突然國子監大門被開啟,門外陷入安靜,所有人都朝那道門望過去,死死盯著它。
在一道道目光中,李憑雲走了出來。
他從陰影裡走向烈日底下,白衣折射日光,給他的身體籠上了一層光明。
他贏了。
他正大光明地從世人的偏見中走了出來,用他的無畏殺死腐朽的舊觀念。
所有人都相信,他是這個朝代的未來。
李憑雲才出門,田早河帶頭的書生就圍了上去,他們把他圍得水洩不通,趙鳶想要上前抱住他,可她想到了那夜大理寺自己的退縮。
她...她憑什麼為他高興呢。
她步伐悄悄向後,似乎在尋找一個體面離去的方式。就在趙鳶打算逃離時,一隻利矢從國子監裡飛出,直穿李憑雲的肩骨。
國子監裡傳來一聲大喊:“有刺客!”
門外守衛的逐鹿軍立馬入內,國子監大門被重新緊閉。
“李憑雲!”趙鳶腳步先於理智飛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力氣,將擋著她的人一個個推開,直到她和李憑雲面前再無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