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鳶更直接地問道:“我在問你,周家老大是李憑雲害死的麼?”
“這關我什麼事?那孩子一生下來就和我沒關係了,他只是我身上的一塊肉,掉下來了,就和我沒有關係了。這位小娘子,從你身上割下一塊肉,你會時時供關注著那塊爛肉麼?”
六子見趙鳶說不出話來,他怒吼道:“他是個活生生的人!你好歹是當孃的,怎麼能這樣稱自己的孩子?”
“人...賤民也配稱人麼?”
六子失控地將匕首往周夫人面板裡送進去,心裡有個聲音叫囂著讓他殺了這個女人。
“我們走吧。”趙鳶淡淡道。
“趙大人...”
趙鳶有種預感,他們如果逼問下去,會逼死這個可恨又可憐的女人。
她同六子離開,回客船的路上,恰好碰到跟蹤春華回來的胡十三郎。胡十三郎耷拉著腦袋,“人我跟丟了。”
六子暴跳如雷:“跟丟了?你幹什麼吃的!”
胡十三郎解釋:“她一路上又是買胭脂水粉,又是買酒,又是串門,她串門時候我打了個盹兒,人就沒了。”
趙鳶更能肯定春華是受人指使來找自己的,“六子,能否請你盜盟的兄弟,查一查這個春華?我來的時候身上帶了些碎銀子,給他們當跑腿費吧。”
“...咱們見什麼外啊,都是為了李大人,能幫的我都幫,只是我不明白,查人這回事,你為何放著陛下親衛不用,反而找江湖上的人幫忙呢?”
趙鳶道:“一來,他們是陛下親衛,我不敢怠慢,二來,我不敢信任他們。”
六子道:“行,這事交給我來辦。”
六子在一間茶館門口掛起風馬旗,不過一夜,就聚齊了盜盟的兄弟,他拆了風馬旗,將號令釋出下去,第二天一早就有人送來了信。
趙鳶把胡十三郎留在船上和女皇親衛周旋,她以上週府求見為藉口,隨六子去了春華家中。
一個瞎眼算命先生舉著“懂半仙”的旗幟,在西巷附近踱步,六子一出現,他把旗子捲起來收進布袋裡,將眼白使勁一翻,翻出黑眼珠來,“盟主,上次一別...”
六子道:“沒空扯閒,叫你們查得人查清了麼?”
懂半仙道:“這個年紀的暗娼啊,一抓一大把,脂粉一抹,臉差不多白,皮肉差不多松,兄弟們也是廢了好一番功夫...”
說著說著,他發現六子身旁男裝打扮的公子,“盟主,你□□還帶娘們啊?”
“閉上你臭嘴,這位是刑部的命官。”
懂半仙道:“盟主,咱們門派不是有規矩,不準勾結朝廷麼?”
六子朝他腿上一腳:“她是我恩人將來的婦人。”
趙鳶咳了咳,“去找春華吧。”
懂半仙一邊帶路,一邊說:“咱們有個兄弟,綽號洛川嫖皇,就差這個春姐兒沒睡過了,就在幾日前,他想過來試一試,你們猜怎麼著?人沒在家,聽和她同道的娘們說,上長安玩去了,回來還給她們帶了長安的脂粉。”
六子對趙鳶小聲道:“恰是李大人被關的時候,她是不是知道了李大人的訊息,去長安找李大人了?”
趙鳶似乎沒聽到六子的話,她心不在焉地走著,好像海霧裡喪失方向的船舶。
六子能夠理解她,她那般崇拜李憑雲,如今被迫得知李憑雲不但有可能殺人,還有可能同暗娼有染,如何承受得了。
西巷過去是有名的煙花場所,煙花之地緊鄰佛寺,也是洛川一奇景,隨著佛寺無主,煙花場所竟也敗落,如今只剩一片危房在西風中搖搖欲墜。
一般而言娼有三種結局,命慘的早死,命勤的早嫁,命懶的,就靠著這檔營生活一天是一天。春華就是個懶人,寧願一輩子做娼,也懶得折騰著去嫁人。
春華和幾個老寡婦合住在一個四合院落裡,給他們開門的是一個靠織布營生的寡婦,聽說他們是來找春華的,白眼往天上一番,指了指一個貼著窗花的屋子。
懂半仙追著老寡婦,非要給人算上一卦,六子已經推門而入了,唯有趙鳶留在原地,她盯著那片窗花,目光迷茫。
窗花是一隻兔子形狀,栩栩如生的模樣,訴說著剪窗花之人可愛的心思。
“趙大人...”六子臉色慘白地從春華屋裡退出來。
趙鳶回過神,大步上前,春華赤身裸體地懸掛在屋子正中間,懸著她的白綾,比烈日刺目。
她死了,把骯髒的身體留給現世,用一顆潔淨無暇的心奔赴來生。
第89章 審判2
趙鳶和六子把懂半仙關在門外, 他們給春華的屍體穿上衣服,將她放在床上。
六子在枕頭旁發現了一封信,他把信遞給趙鳶。
這與其說是一封信, 更像一封陳情書, 上面訴說的是春華的一生。賤民女子的人生大同小異,唯一的特別之處, 是李憑雲教她們寫字讀書的那一段歲月。
春華字寫的好看, 鐵畫銀鉤,不輸趙鳶。
在這封陳情書的結尾, 筆劃突然變得笨拙沉重。
那是八個字:身為賤民,非我之罪。
春華沒有家人, 也沒有近朋, 她是賤民,不得入土為安,趙鳶和六子將她火葬了, 留了一捧骨灰,同那封陳情書一起埋在迎春樹下。
“趙大人,接下來該怎麼辦?咱們還要繼續和周夫人周旋麼?”
趙鳶說:“不要再打擾周夫人了。”
“但是這樣回長安, 你要如何向女皇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