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朝見她選了酒,還去拿了撒了椒鹽的培根條配酒。
姜握接過碟子來捧著吃,免得掉落在衣裳上:“還好今日太累了,阿鯉已經睡熟了。”
否則聽到動靜,很可能也要跟著吃一頓宵夜。
吃了兩塊烤培根條,姜握才問道:“今日唐願是怎麼回事?”
晨起曜初那一句輕描淡寫的東宮有事,姜握也不願多問,但到了晚上,曜初卻是自己回宮,把阿鯉留了下來。
崔朝也只大約知道些:“阿鯉的嬤嬤們口舌不謹,讓曜初撞了個正著。”
他又道:“東宮要整飭,也非一兩日的功夫。且今日能有口舌不謹,說不得下回就有手腳不乾淨的。不如讓阿鯉在家裡多待幾日,等東宮徹底安穩了再回去。”
姜握喝了一口冰鎮過的葡萄酒,笑道:“明日也罷了,是田假最後一日,後日咱們都去上朝,誰看著她呢?只怕只有女衛看不住她。”
崔朝一時沒說話,只是望著姜握。
而姜握忽然就明白了。
崔朝聲音一如既往的平和,在夏夜的風裡顯得溫熱而柔和:“朝上如我一般年紀致仕的朝臣也不少。”
這些年的宰相們都太捲了且不論,但普通朝臣致仕年紀,還是基本都卡在七十歲前的。
“太常寺原就不是我所長。當年先帝與我此位……”只是將自己的身後事交給了他,並且希望他作為太常寺卿常去看他。
但對崔朝來說,他哪怕不是太常寺卿,也不會耽誤他常去太廟陪伴先帝。
至於鴻臚寺,他在外交學院任教也有九年了,所學悉以教給學生,亦或是變成書籍。
“夏日裡去上陽宮也覺得累的很。”
崔朝道:“雖說我不像王相一般,天天唸叨著致仕,但我心裡,也是一直想致仕的。”
他端起了他手邊的玻璃杯:“還請大司徒代我在陛下面前陳情。”
杯子停在空中半晌。
崔朝也不催促也不放下,只是安靜地舉杯等著她。
直到姜握最終端起杯子與他相碰:“好。”
夏夜中,玻璃杯相碰的聲音清脆作響。淡紫色的酒液中倒映著天下星河燦爛。
*
而這一年,如崔朝一般請姜握代為陳情致仕的人,還不只一個。
尚書省。
姜握起初是下意識搖頭的:“那不行。”
裴行儉想致仕,她一聽這件事,就把自己搖成了阿鯉小時候玩的撥浪鼓。
見此,裴行儉解釋道:“我是有緣故的。”
然而卻看眼前大司徒已經開始‘認真’盯奏疏,顯然單方面要結束這段對話,裴行儉有點無奈。
他道:“我致仕也不是不幹活。”
觸發了關鍵詞,姜握抬起頭來。
裴行儉在姜握對面坐下來:“陛下是明有定規:不管是京官下派,還是直接去吏部考官,各州縣的官員均不得回祖籍為官。”
即官員‘盡用別郡人’。
這種地區迴避,除了打壓世家,自然也是一種避嫌,以及防止政治腐敗。
而除了地域本鄉上的迴避,朝堂上還有些雖未明定,但也是普遍公認的‘潛規則’。
比如,父子、祖孫、叔父兄弟等,自然不好同省、同部為官。
打個比方,總不好兒子在負責戶部負責擬度支計劃,而父親就負責批准計劃。
“其實,別說同為宰相,就算是我為宰相,夫人為尚書……若換成父子或者是兄弟,在從前也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庫狄琚晉升路徑不同,一路是從城建署上來的,而且,對朝臣們來說,父子、兄弟同為重臣,需有一人辭官避嫌這種事,他們能找到先例,但夫妻倆同朝為重臣……
怎麼說呢,大司徒家中,實在不算是夫妻倆同為實權重臣。
也不能作為參考。
裴行儉道:“這與她是不是女官並無甚關係,而是一家子同為宰相,實在是不太妥當。”
裴行儉已年過七十,以他的身體素質是可以繼續幹,然礙於朝上約定俗成的規則,他繼續為相,夫人庫狄琚和女兒,就都難再進了。
就算聖神皇帝用人唯賢,不避親屬。
但若讓他們夫妻同列宰輔之位,必然也少不了風言風語,以及將來他們夫妻共事,反而要避許多嫌疑。
比如他與姜握能單獨正常交代的公務,為了避官場腐敗之嫌,或許就沒法跟夫人單獨交代。
如此一來,兩人同為宰相,反倒是耽擱了公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