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宮妃嬪只好遺憾地把各種玩器收了,等著聖人回來。
不知臨近年節,聖人會不會有心思多去後宮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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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的心思在這裡。”姜沃與媚娘在燈下並頭看大唐的邊境輿圖。媚孃的手指,點在一處,指尖因為用力,有一點發白。
遼東。高句麗。
她們在看的是李治送給媚孃的輿圖。
這樣完整詳細的輿圖,姜沃之前都沒拿到過。攤開來,是一張比桌面還要大的薄絹,捲起來,只是細細的一條,可以塞到手絹匣中,一點兒也不顯眼。
“我也沒想到,太子會送我這個。”媚娘收到後也挺意外的。
自從李治成為太子,入住東宮後,哪怕在九成宮,兩個人見面也減少了許多。而且不再是之前憑默契在獸苑‘偶遇’。
媚娘送過端午節長命縷後,李治的態度也跟著改變了,每回兩人分開前,李治都會與媚娘說一下,他近來在忙什麼,大概要到哪一天才能有空。
兩人心照不宣,都很快進入新模式——太子,萬事要更當心,不能如晉王時,隨意溜達也不怎麼引人注目。
中秋前,李治送了媚娘一份節禮。
媚娘拿回來才發現是一卷繪製精良的輿圖,山川河流、城池關隘都用了不同顏色的圖示。
她很喜歡這份禮,能從這張圖上,看到大唐的全境,看到大唐之外的國度。
“太子也猜到,聖人親巡幽州,是想要對高句麗用兵。將來各地的府兵應當會集中向幽州。”她的手指在輿圖上畫過一道線:“再進遼東。”
媚娘想起太子說起這件事時,難得帶了些低落:“之前幾年,新羅百濟都因高句麗派兵屢次侵佔他們國家的城池,多番派使臣來朝求過父皇,請求大唐出兵壓制高句麗。”
“可父皇都置之不理。父皇還跟我說過,沒到徵高句麗的時機。”
“可現在,我做了太子,父皇就開始調兵備戰高句麗……”李治一向柔和的眉眼有些下垂。
“父皇大概是怕我將來沒法開疆擴土,所以想要替我掃平一切,他才能放心。”
媚娘靜靜聽著,沒有安慰李治什麼虛話空話,說什麼‘聖人才不會這麼想’‘聖人自然是信賴太子’這樣的敷衍話。
李治既然這麼說,就是體會到了皇帝的心情。
畢竟國賴長君從來不是一句虛話。原本的太子承乾本身就是嫡長子,禮法上最正當不過。也做了十多年太子,若無後來的足傷以及荒唐事,接過江山的時候,應當是個成熟的君主了。
可現在,皇帝難免想著太子才十六歲,又素溫厚忠孝,不善與人爭鬥。
自己要趁著還健壯的時節,多替雉奴打平天下,掃服邊患,將來再留以王佐之臣,讓他只‘守成’即可。
自古雄才偉略的皇帝,定的從不是一時計,而是百年計,後代計。
就像秦皇書同文車同軌一般,並不只為了自己一朝一代,更為後代子孫統御天下計。雖然他的直系後代很快給他把秦朝霍霍了,但他當時定下的國策,一直影響至今。
高句麗。
隋唐都盯住高句麗,也是有緣故的。自古來君王都沒有放棄過關注遼東之地。其地理位置優越,且土地豐茂肥沃不說,最要緊的是,與其餘薛延陀、東突厥等國家不同。高句麗不是以遊牧民族為主,而是個跟中原之地一般的農耕之國。
二鳳皇帝也曾派過使臣到高句麗去,與周圍許多草原上的國家逐草而活的習俗迥異,高句麗城池堅固、都城繁華,甚至文化程度也不低——就像是一個小號的隋唐。
當年唐的起家,不也只有晉地嗎?
如今高句麗的地盤,並不比當年隋唐起家的時候差。
因而在有戰略眼光的皇帝眼裡:高句麗,就像是蟄伏的虎狼。
姜沃低頭看著輿圖:皇帝的擔憂倒也沒錯。
遼東一帶,是跟關中一樣,一旦誕生一個強大的政權,是能夠參與天下爭霸的。
比如後來把宋壓得很難受的遼,比如金朝,比如從遼東起家最後入了中原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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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句麗是要打,但年幼的晉王剛做了太子,皇帝便立刻已經有整兵的行動。
不光李治能看出來,只怕其餘看出皇帝心思的朝臣,心裡都會犯嘀咕,同時也在心裡認定,太子仁厚,恐將來長於治國而弱於軍旅。
媚娘當時看著有幾分低落的李治,很直接就道:“殿下若此時就開始難受失落,將來可是失落不完的。”
李治:……
“我以為你會安慰我兩句。”
媚娘莞爾:“殿下何用我安慰?殿下早知道該做怎麼做,就是心裡猶豫,又有些不甘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