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這份禮,有一半送對了。
而之後各家精挑細選的歌舞伎演過兩三支歌舞后,就見姜侯那原本如林下之風難以捉摸喜怒的神情,終於露出幾分可見的喜色。
甚至還讚了一句:“果然是豫章潯陽名門,家下人亦多有所學,儲積深厚。”
不但自己贊過,姜侯還特意側首對身旁的崔少卿道:“是不是?”
諸家主都屏氣凝神,見崔少卿至此,才露出了進入潯陽樓後的第一個淺淡笑意,夫妻一人相視一笑。
然後崔少卿很矜貴地略點了點頭。
但就這一個點頭,給羅家主等人美的喲——這可是來自《氏族志》第一等世家崔氏的肯定啊!
於是在世家看來,雖然開局有那麼一點小問題。但在他們全面充分的準備下,很快挽回了局面,那麼,可以談一談正事了。
於是羅家主就把方才被姜侯看了幾回,容色最出眾的琵琶伎玉娘喚到跟前來。
只讓她坐在席下慢攏琵琶,清音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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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豎抱琵琶,低著頭。
手指輕輕劃過琵琶的弦。
她能聽到在座所有人的談話。
這些人不會避諱她,因她是家伎,跟案上精美的博山香爐沒有任何區別。
玉娘先聽到的,是那位被諸家主小心翼翼捧著的巡按使之聲。
她是樂人,對聲音很敏感,只覺此聲如振玉,沉而澈。
語氣亦淡,甚至帶著幾分責備之意。
“滕王告舉,江南西道諸簪纓之族掠奪頗多,逼令黔首(平民)之徒,為賣身籤契之辱,明明是良民百姓,卻被諸家掠買為奴為僕。”
“可有此事?”
方才似乎還是賓主盡歡,但此時姜侯面色一沉,幾位家主忽然就覺得心也跟著沉下來,咚咚跳個不住。
不待幾位家主回答,便聽姜侯聲音更肅:“天后已有明詔,令本侯審細勘責,凡有逼良為奴之事,無論官職族系,皆切加捉搦!”
在座不少世家家主,額間就見了汗水。
尤其是江州潯陽當地的世家——姜侯現在就在江州地界坐鎮呢,那些刁民還總是告發,真是愁人。
倒是自以為‘備禮充分,送到姜侯心坎上’的洪州世家們,還稍微穩一點。
依舊是上面有人的羅家主比較膽大,站出來說話道:“姜侯,我等實在冤枉。”
“姜侯容稟,誰敢有違律法逼良為奴呢?我等雖不才,但也少承庭訓,家中世代耕讀於豫章之地,自知要切守大唐律法。”
“唉,說來也是我等心善的緣故,才被刁民告舉。”他本來想說滕王的,但到底那是宗親,就準備先把‘刁民’拿出來說事。
“這田畝收成之事,要看天上陰晴雨水。凡遇饑年,那些百姓便生計艱難,紛紛上門乞為奴僕。都為豫章人士,我等也不忍見人縊死道途。不免就多做些善事,將那些人買了下來。”
“惜乎此世忘恩負義者多,待災年過去,許多人家又想把兒女買回去。可當時都是死契,豈是兒戲?”
“也是升米恩鬥米仇了,誰想這些黔首不念當時救命之情,竟然還要告舉我等。”羅家主深深感嘆道,好人難做啊!
在座世家家主們,紛紛附和。
然後道:“姜侯可不要被那些刁民哄了去,外憨內奸便是如此了。”
玉娘聽著這些話就噁心。
不是這樣的。
她知道,她更親身經過!
玉娘不是樂戶出身,更不是羅家的世代奴婢。
她……
在十一歲前,她只是個尋常的小娘子。
玉娘還記得,她家住在洪州閶門之西,門前正好有一彎小小的碧水繞過,搭著一座小小的石橋。
而橋邊有一株數十年的西府海棠,每到春日花開如錦。
就是那樣一個春日,她剛過了生辰,阿孃送了她一對小小的銀耳墜,那也是她對著家裡唯一一面小小銅鏡,第一次試著塗了胭脂和口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