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鷺自然不服,與縣令之子發生了口角,甚至推搡間兩人都忍不住動了手,結果睢鷺毫髮無傷,縣令之子卻被打破了臉,在許多同窗面前丟了面子。
本來只是想要將睢鷺逐出縣學,這麼一來,卻是不狠狠發洩一番不能罷休。
睢家算得上小富之家,家有良田百畝,縣城裡還有一個鋪子。
只是隨便找個由頭,縣令之子便帶著一堆家丁和衙衛,砸了睢家的鋪子,打砸中,反抗的睢父被“失手”打死,睢母重傷。
睢鷺用光了家產,遣散了少許家僕,其中包括跟他一起長大情同兄弟的隨從,甚至賤價變賣了田地,卻還是沒能救回母親的命。
幾乎是一夕之間,家破人亡。
但卻求告無門。
在之後近一年的時間裡,睢鷺沒有讀書,沒有營生,四處奔波,只為求一個公道。
然而公道沒有那麼好求,殺人兇手的父親自然給不了他公道,其他當地或左近有名望的人家,也不會冒著得罪地頭蛇的風險幫睢鷺一個平民,就連盧縣令的頂頭上司,宋州刺史,也秉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頭,不願得罪盧縣令,更不願得罪盧縣令背後的盧家。
不僅求告無門,睢鷺甚至要時時提防著自己的性命也被害去,只能遮掩面容,東躲西藏,甚至跟著些鏢師武夫學了許多江湖手段,才能一直支撐下去。
一直支撐到,宋州刺史換了人。
新任宋州刺史周先白,延熙三年進士,出身寒門,官聲良好。
不管是真的良好,還是裝的良好,但凡有一絲希望,睢鷺都要抓住。
睢鷺再次敲響了州衙大門的鳴冤鼓。
而這一次,他終於求到了他的公道。
周先白新官上任,卻絲毫不懼盧縣令盤桓當地多年,也不懼他出身盧家,接了睢鷺的訴狀,當即便開始徹查,而事實如何,其實清清楚楚,很好查明,畢竟當年縣令之子甚至掩飾都不屑掩飾,直接親身帶著縣衙衙衛去打砸殺人,眾目睽睽之下,無數人目睹。
結果如此清晰,斷案便也十分爽快。
縣令之子殺人,其又無功名無功勳無任何可免責的藉口,按律當斬,而盧縣令徇私枉法,也被周先白一紙上報到京城,於是最終,殺人的償命,枉法的免官。
睢鷺大仇得報。
再之後,就是今春又行科舉。
睢鷺在墳前拜過亡父亡母,收拾行囊,起身,進京。
*
“所以,你是故意接近盧嗣卿。”樂安淡淡道,聲音裡沒有疑問,只有篤定。
睢鷺笑笑,沒有否認。
“你想把整個盧家都拔掉?”樂安又道,這次,卻是實實在在的問句。
睢鷺搖頭。
“不。”他說,“我只是想看看。”
“看看那些人口中不可一世的盧家到底是什麼模樣,為何一個旁支別系,一個根本無足輕重的盧家人,都能憑著僅僅一個姓氏,就在地方作威作福。”
樂安沉默。
半晌,才又道:“看的結果呢?”
睢鷺又笑笑。
“公主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他看向書案上,除了那沓信件外,另一件東西。
一篇策論。
一篇樂安早早就看過,甚至為此找上齊庸言的策論。
樂安拿起那張薄薄的紙。
洋洋千言,揮揮灑灑,字裡行間滿是少年的意氣,然而意氣之下,卻是潛藏的冷厲和機鋒,暗示世家勢大乃是亡國之兆,王朝若要前行,百姓若要安寧,就必須要抑制世家,打擊兼田。
樂安當初以為,是盧嗣卿找代筆為自己臉上增光。
甚至還很有些疑惑,找代筆也就找代筆,其實早就司空見慣了,可怎麼能如此疏忽,連代筆寫出的文章都不仔細看一眼,就敢放入要向達官顯貴行卷的文集中,公然當做自己的文章?
樂安當時只以為盧嗣卿是個傻叉。
如今看來,傻叉的確坐實了,只是還要再加個色令智昏。
“讓我猜一猜,”樂安道,“是你主動把這篇文章給了盧嗣卿,並且讓他加入要投卷的文集裡。”
睢鷺眼角彎彎,點了點頭。
“甚至,加了這篇文章的投卷文集,恐怕只有一份,而那份,就是投給我的。而盧嗣卿之所以向我投卷,也是你勸說的。”
盧嗣卿向樂安投卷的時間過於晚了。
當時早已過了行卷的巔峰期,尤其盧嗣卿這種世家子弟,自然是早早就做好了準備,不會出現臨近考試了才匆匆行卷的疏漏,可樂安接到盧嗣卿的投卷時,便是這麼一個尷尬的時間,當時盧嗣卿早已向其他各個顯貴投了卷,盧嗣卿的才名都傳揚了出來,不然樂安也不會有耐心把他那多達一百六十篇,偏偏又水平一般的卷子全部仔細看完。
樂安接到投卷時還很有些驚訝,一是自從她四年前從宮中退出,再不管科舉朝堂之事後,向她投卷的學子便少了很多,而盧家,因為盧玄起的緣故,也鮮少有人向她投卷,尤其之前不投,等到其他人全都投過了,才突然想起她似的,又給她投了一份。
但當時樂安並未多想,只以為自己的確影響力減退了,盧嗣卿既然都是個傻叉了,故意如此,或者純屬巧合也說不定。
可如今看來,哪有什麼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