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燭光園(2 / 2)

雷米斯穆德是如此自命不凡,他沒有用武力佔有麗塔,而是跟著手下的強盜回酒館喝了個酩酊大醉。而這便是第二幕的結尾。

而樂聲仍在繼續,沒有絲毫停滯,令整場音樂會無法中止。就連羅伯特也沒有任何動作,儘管他肯定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事,這實在很了不起。

瑪蕊莉想起了和那位作曲家的談話:教會禁止譜寫這種曲子的原因,特定的和聲與音色的力量。現在她明白了。他把他們全都迷住了,不是嗎?它才不像巫術,它根本就是。可墜入愛河有什麼錯?對美的熱愛又能有什麼錯?如果這位作曲家是個黠陰巫師,那麼世上肯定有善良的黠陰巫術,只因這其中沒有半分不潔和罪惡。

第三幕的開頭是一段幕間喜劇,雷米斯穆德的某個手下向一位酒館女傭求愛,卻屢屢碰壁。接著上臺的是雷米斯穆德和他的首席親信拉佐維爾,後者為他帶來了一封信。他口述了一封寄給君王的急件,用冰冷的字句說明,如果國王不付贖金,他就將破壞河堤,淹沒新壤。拉佐維爾穿著類似護法服飾的長袍,而他的鬍鬚和髭發也在強烈暗示著赫斯匹羅的形象。拉佐維爾堅持將信上的那些字眼改得更加冠冕堂皇,又說聖者支援他們的事業,而君王會遵從聖者的意志。這一段很滑稽,前前後後只有這兩個惡棍的唱詞,但同樣令人不安。

酒店的女傭在雷米斯穆德進門時躲了起來,聽到了全部的計劃。在隨後的場景中,她逃出了酒店,把這訊息告訴了麗塔和她父親。訊息傳出,而鎮民們私下聚集在一起,決定行動的細節。正當會議即將進行時,拉佐維爾卻前來尋找麗塔。

為防他發現他們的計劃,她跟著他去見了雷米斯穆德,而這位征服者為了博得她的愛,演唱了全劇迄今為止最優美的歌曲。

“Mith aen Saela Unbindath thu thae thongen Afsa sarnbroon say wardath mean haert…” 一道目光, 便能卸下我心上 包裹的鐵甲。 一句言辭, 便可攻佔我的要塞, 令高塔也崩塌破碎。 一個親吻, 我會讓你成為女王, 從此改過自新。

不論他早先的言行如何,此時的他顯得異常真摯,瑪蕊莉也開始覺得自己可能誤會了雷米斯穆德。他是個人,不是怪物。若是他的愛意能表達得如此自然,先前的行徑或許也情有可原。

麗塔告訴他,她會考慮他的求婚,然後轉身離開。一等她消失在視野裡,雷米斯穆德便開始竊笑,隨後對著拉佐維爾唱道:

“多麼溫柔,多麼動人的純潔,多麼容易欺騙,真愚蠢。只要一夜歡愉,我便與她再不相干。”

接著他和那位教士似的諂臣一起大笑,樂曲也變得歡快——卻不知為何仍顯得邪惡。

這便是第三幕的結局,器樂聲逐漸淡去,彷彿只在遠方律動。從表演開始後,瑪蕊莉頭一回覺得稍許放鬆了些——她覺得可以暢所欲言了,於是將目光從羅伯特身上掠過。

“我非常喜歡這場表演,攝政王大人,”她說,“感謝你允許我出席。”

羅伯特怒目而視。

“我想你看錯了我的作曲家。”她愉快地補充道。

羅伯特的呼吸變得有些沉重,彷彿那裡面有東西重逾千萬。“這是場毫無意義的鬧劇。”他從牙縫裡擠出聲音,“愚蠢的勇氣。”

“不。”赫斯匹羅斷言,“這是場背信棄義的黠陰巫術表演。”

“如果你在尋找黠陰巫術,可敬的護法大人。”瑪蕊莉說,“你只要看著我們的攝政王大人就夠了。用劍刺他,你會看到他不會流血,至少不是人的那種血。我開始覺得你很擅長在這種魔鬼的力量間選擇你蔑視和崇拜的物件,赫斯匹羅護法。”

“閉嘴,瑪蕊莉。”羅伯特呵斥她。“在我割掉你的舌頭前閉上嘴。”

“就像你割掉保管人的舌頭那樣?”

羅伯特嘆口氣,打了個響指,她身後忽然多出來一隻手,將塞口布強行塞入她的口中。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她沒有掙扎。那樣太不成體統了。

護法開口說了些什麼,可樂器隨即營造出旋律的高潮,用於歡迎麗塔重歸舞臺。

女孩站在吉爾墨被關押的牢房邊,兩人再次交換愛情的誓言。吉爾墨告訴她,他聽說了鎮民會在午夜起義。他述說了害怕他們會全體遇害的恐懼,無法參與其中的挫折,還有無法娶她為妻的傷心欲絕。他懇求她在一切都太遲之前逃離城鎮。克洛琴和維蘇琴將他的心痛帶往天際,展現於繁星之前。

麗塔以自己的歌接著唱了下去,而瑪蕊莉聽著這段曲調的迴響,突然發現那正是她初次去見埃肯扎爾時,他為她演奏的曲子,那首曾讓她忘我地流下久違淚水的曲子。而它此刻帶給她的,是最終的曲調即將來臨的焦急期盼,期盼那段將最終令她從第一段曲調中解脫出來的和聲。可當麗塔提醒吉爾墨,他的職責與她相同時,旋律又變得陌生起來。他們忽然唱起了“聖塞伯琳娜讚歌”,歌頌那位庇佑新壤的聖者,不久之後出現了上千個聲音齊聲同唱,只因這是觀眾席上每個人都熟悉的歌曲。那聲音振聾發聵。

愛人分離,而讚歌也在風中逐漸凋零。可在離開舞臺前,麗塔又見了酒館的女孩一次,她問她要去哪兒。

“去我的婚禮。”麗塔答道,然後她走了。

心煩意亂的酒館女孩把這訊息帶給了吉爾墨,當女孩試圖安慰他時,他痛苦地歌唱起來。

接著,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麗塔再次出現,穿著她那件銀色薩福尼亞錦緞製成的結婚禮服,這是她父親的全部財產。吉爾墨悲嘆之時,烏雲在低音絃樂器間匯聚,麗塔去了雷米斯穆德那裡。她先去見了拉佐維爾,他嘲笑她,同時還提出了幾個下流的建議。接著她走向樓上。她緩慢而莊嚴地踏上樓梯,前往上方雷米斯穆德的房間。

見到她時,雷米斯穆德恢復了先前溫文爾雅的外表,告訴她,他會帶給她幸福與財富,然後致歉說要去安排衛兵放哨,因為他很快就將心無旁騖。

當他歌唱之時,瑪蕊莉透過嘴裡的塞口物喘息起來,她又一次感覺羅伯特正壓在她身上,而他的手在她的睡袍下游走。她抽動喉嚨,害怕自己會吐在塞口物裡,可艾麗思突然伸出了手,緊緊握住她的手掌。那可怕的記憶很快從內心深處退卻,淡化為單純的不適感。

麗塔如今又孤身一人注視著窗外的黑夜。第十一聲鐘響過後,遠方的某處響起了鎮民的輕聲合唱,他們正為一場毫無希望的戰鬥而集結,共同對抗雷米斯穆德的手下。

接著,高音絃樂器間傳出某種滑音,就像一隻不斷掙扎著振翅高飛的鳥兒,雖然會再度飛起,可一次比一次更接近地面,直到音色完全黯淡下去。

接著,麗塔獨自唱起最後的曲子,那聲音起初幾乎低不可聞。

當白晝的光輝現身天際, 愛人啊,我將遠去……

她的歌聲伴隨著淚水,可在瑪蕊莉聽來,卻是深藏在絕望中的勝利喜悅,只有不再信仰希望之時,希望才會消亡。這正是那天的那段旋律,那段讓她下定決心委託他的那首曲子。

一支長笛的樂聲加入了麗塔的獨唱,接著是一根蘆笛,接著是克洛琴雅緻的大幅滑奏。她的唱詞已不再重要——它代表的唯有恐懼和悲傷——維蘇琴和低音維蘇琴為她的歌聲伴奏,為其增添了孤注一擲的勇氣和決心。淚水在瑪蕊莉的臉上流淌,此時雷米斯穆德再次出現,沒有任何樂聲作為先兆。他大搖大擺地向她走去。麗塔站在窗前,雙手絞著面紗的一角,這時他從背後抱住了她,在一瞬間,樂聲也開始震顫,彷彿麗塔的決心都已用盡。

她的嗓音突然飛躍到前所未有的高空,其他伴奏的音樂卻化作下方的一座高山,就像是支撐世界本身的基礎,這完美的和絃讓之前的一切再次重現,當開始與終結會首,化作完整的樂曲……

勝利的樂曲。

麗塔隨著歌聲傾身向前,彷彿要親吻他,將面紗繞過他的脖頸,隨後縱身躍向窗外。雙手仍抱著她的雷米斯穆德吃了一驚,卻已來不及做出反應。兩人垂直落向街面。雖然瑪蕊莉記得舞臺並非真的很高,她也曾猜想窗下會有偽裝起來的床墊之類的東西,可現在看起來並非如此。他們彷彿在不斷落下,落下,隨後在高樓下的鵝卵石路面上死去。

可和聲仍然駐留不去,麗塔的歌聲轉由樂器延續,彷彿想說明即便死亡也無法令歌曲終止。隨後響起的是一首進行曲,此時鎮民們朝著雷米斯穆德的手下衝去,他們因為他的死而心驚膽喪,他們或是逃跑,或是死亡。

寂靜最終再度降臨,它持續了很久,直到有人高呼了一聲——不是什麼大人物,只是觀眾席高處中某個人的呼喊。可那是刺耳、尖銳卻又帶著勝利喜悅的歡呼,隨即有人與他應和,繼而整座燭光園都為之起立,高聲怒號。

每一個人,也就是說,除了羅伯特和赫斯匹羅。

里奧夫凝望著目瞪口呆的觀眾,繼而將目光轉向護法,後者此刻的怒視可與任何一隻羅勒水妖媲美。里奧夫僵硬地鞠了一躬,聽到一聲響亮的歡呼。接著人群中掌聲如潮歡聲雷動。他明白,這是他一生中最偉大的時刻,像這樣的一幕他再也不會見到了。而且他也感到無比自豪,只因它帶給了他能想象到的最為徹底的滿足。

半個鐘頭之後,這樣的感覺仍未淡去,而這時——他正在向他的樂師表示祝賀,而愛蕊娜衝動的一吻令他雙頰泛紅——衛兵來了。

羅伯特的衛兵們粗魯地拖著瑪蕊莉和艾麗思穿過人群,將她們推進返回監獄的馬車。可回城堡的路上,她自始至終能聽到民眾的聲音,他們在唱著塞伯琳娜讚歌。她無法遏止地哭泣,等塞口物從她嘴裡取出,她開始與他們和聲高唱。

當天晚上,她仍能透過窗欞聽到歌聲,而她明白,她所知的世界又一次被徹底改變了——只是這次變得更好。

這種感覺——她長久以來頭一回感受到的——就像勝利。

當晚她安然就寢,墜入夢鄉,而夢境帶給她的不再是驚駭——而是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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