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後,有鐘聲響起,一下又一下,總共十二聲。王后端起紅酒一飲而盡。
尼爾感覺有什麼劃過空氣,像是股寒意,或是一陣嗡鳴。
接著王后開始說話,聲音比平時更為沙啞低沉。尼爾不由得脖子一縮。
“瑪蕊莉,”她說,“我的王后。”
接著她像自問自答似的,以平常口吻道:“依倫,我的朋友。”
“也是你的僕人,”低沉的聲音回答,“你過得怎樣?我是否辜負了你?”
“我還活著,”瑪蕊莉回答,“你的犧牲並非徒然。”
“可你的女兒在這裡,在此塵埃之地。”
尼爾的心跳起來,他意識到自己移動了腳步,站在某把椅子旁,並且盯著裡面的酒。
“她們三個都在?”
“不。法絲緹婭在,還有小艾瑟妮。她們穿著裹屍布,瑪蕊莉。我辜負了她們——也辜負了你。”
“有人背叛了我們,”瑪蕊莉答覆道,“你已經盡到了你的職責,貢獻了你的所有。我無法責備你。可是我得知道安妮的訊息。”
“安妮……”低沉的聲音嘆了口氣,“我們在遺忘,瑪蕊莉。逝者在遺忘。就像被一片雲一團霧在一口一口地吞噬。安妮……”
“我最小的女兒,安妮。我送她去聖塞爾修女院之後,便再沒有訊息回來。我必須知道刺客是否已經發現她在那裡。”
“你的丈夫死了,”被稱作依倫的聲音回答,“但他並不在這裡,只在很遙遠的地方呼喊。他的聲音很微弱,很悲哀,也很寂寞。他真的愛你。”
“威廉?你能跟他交談?”
“他離得太遠,找不到回這裡的路。道上總是很黑暗,你知道。整個世界都黑作一團,風也肆無忌憚。”
“可是安妮——你沒聽見她的聲音?”
“我記起來了,”依倫用王后的聲音低吟道,“發紅似草莓,總是惹麻煩,卻是你的最愛。”
“她還活著嗎,依倫?我必須得知道。”
靜寂中,尼爾吃驚地發現自己手中握著酒杯,耳邊有依倫在回答。
“我相信她還活著。這裡好冷,瑪蕊莉。”
還有很多話,但尼爾沒能聽下去,因為他已經舉起杯子喝了紅酒。
他放下酒杯,將滿口的苦澀嚥了下去,而後凝視那些剩下的液體,它們回覆了平靜,結成一面鮮紅的水鏡。他見到了裡面的自己,有稜角分明酷似其父的下頜,但藍色眼睛卻化作了黑洞,麥色頭髮也染成鮮紅,整個人彷彿一張沾滿血跡的肖像。
這時有人站在了他的身後,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不要回頭。”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法絲緹婭?”
此刻酒裡的面孔換作了她的。他嗅到了她身上薰衣草的芬芳。
“過去我是被那樣叫的吧?”法絲緹婭說,“你曾是我的情人。”他想轉身面對她,但肩上的那隻手壓得很緊。“不要,”她說,“不要看我。”
他握著酒杯的手在顫抖,但酒中她的影子卻絲毫不受影響。她在微微輕笑,但雙眸卻滿蘊哀愁。
“我多麼想……”他哽咽著無法說完。
“是啊,”她說,“我也一樣。但時光無法逆轉,只怪我們自己太傻。”
“可我卻眼睜睜地看著你離我而去。”
“我不記得那些了,我只記得你把我摟在懷裡,像哄嬰兒一樣搖晃著,只記得我很快樂。但很快,我就會連這些也會忘掉。已經足夠,已經足夠了。”手指冰冷地滑過他的後頸。“我要知道你是否愛過我。”她低聲道。
“我從未像愛你一樣愛過任何人,”尼爾說,“也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
“你會的,”她柔聲道,“一定會的。但別忘了我,因為很快我就會忘記我自己。”
“永遠不會。”他說,感覺有淚淌過自己的面龐。
一滴落入酒中,法絲緹婭的影子喘息道:“好冷,你的淚好冷,尼爾閣下。”
“對不起,”他說,“實在對不起。我無法入眠——”
“噓,親愛的,安靜點兒。讓我來告訴你一些我還記得的東西。是關於安妮。”
“王后在這裡詢問她的訊息。”
“我知道。她在跟依倫交談。但尼爾閣下,我聽說了一件事,安妮很重要。比起母后或我弟弟——或任何其他人都更為重要。就算所有人都死了,她也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