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2 / 9)

想到時空,法師記憶中出現了馬蜂般攪在一起的群星。那真是一團糟。它們在燒灼個不停。似乎藉助這意識中的亮光,他的視力暫時好轉了。禪房內的黑暗也減弱了。鉛牆泛出沉甸甸的寒光,這使法師稍微有些寬心。

但是,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ek,ek,ek……

一聲聲迫近,好像就在門前。

它勾起了弘明對死的恐懼。這樣一種情緒,這些年他是少有了。即便偶爾冒出,也絕不讓外人知曉。

在公眾面前,他是得道高僧。但是,只有他明白,自己是個罪孽深重的俗人。

似乎有人在敲門。

恐懼轉而變成了強烈的求生願望。孤寂的弘明在心底發出叫喊:啊,不!

禪房的門開了,走進來一個瘦瘦的中年男人。他睜大眼,努力適應室內的黑暗,使勁捂著鼻子。

“空氣太汙濁了,也不開個窗戶。”他說,“這樣你會憋死的。”

這是歸隱田園的詩人,也是一位虔誠的居士,禪詩做得不錯,常來寺中與方丈談經論佛。

弘明稍稍鬆了一口氣,但隨即憂慮起他為何此時到寺裡來,還擅自闖入了禪房。

“他們沒有告訴你我在閉關?”

“說是說了。但他們說你一坐七天沒有動靜,實在是不放心哪。何況,寺裡的氣氛好像有些古怪。”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但你應該明白,這間禪房是不讓外人隨便進來的。”

“我記得你告訴過我。你還說過八年前一位外地來的讀書人不慎誤入禪房,結果鬚髮盡脫,暴病而亡。這些我何曾敢忘記。”

“因此你現在已經陷入與那個讀書人同樣的處境了。”弘明惋惜和痛楚之情溢於言表。

“我想不至於吧。那個人的死,是因為法師沒有施手相救。其實以法師的修行和功德,哪裡有什麼解脫不了的困境呢。我實在沒想到大和尚的慈悲之心,在關鍵時刻竟然發生了動搖。這是什麼原因呢?”詩人輕描淡寫地一笑,有一種嫵媚。

“你在說些什麼呀?”弘明眉心菊花般地飛快一縮。

“我什麼也沒說呀。”詩人又動人地一笑。

弘明認識這位詩人已有十年。那是在詩人辭官回鄉的時候。在弘明的記憶中,詩人從沒有以這種口吻說過話。

在過去的十年中,有些心裡話,只有跟詩人,弘明才一一道來。詩人只是默默而善解地傾聽,從不發表評論。

詩人是伴隨那奇怪聲音出現的。弘明回憶,詩人的作品,是不是有不少押“歌”韻?這一點,他以前從沒注意到,而今卻也一下想不起來,便說:

“你要讓我怎麼超度你呢?”

“超度?法師還是先超度自己吧。我看你好像還沒有參透生死,是泥菩薩過河呀。這是這些年來我觀察你的心得。”

“讓你費心了啊。”弘明臉色並沒有絲毫變化。但詩人還是察覺到和尚的身體有極輕微的一顫。

“哪裡。不過要辨出你的真相也是真不容易。你在這裡耽擱的時日也夠久了,還是請法師到樊籠之外去吧。”

“這回是施主執著了。世上本無所謂樊籠不樊籠的。”

“既然如此,反正也是景由心照,出去豈不是一樣麼?”

“可是,現在還不能走呢。我還要主持這場法事,香客就要到了。這些都是前世未了的因緣。”

詩人沉思一會兒,說:

“那也好。寺裡的事,就由大和尚做主吧。”

目送詩人走出禪房,弘明心想,看來,時間之河也只是一道虛設的天險。他心底不禁湧上一陣玄痰,咳喘起來。

這具臭皮囊,是不能要了。

他低吟:“相會再別離,別離再相會。秋風吹曠野,一期只一會。”

這是詩人前幾年作的一首禪詩。弘明頗為稱道,把它抄錄下來,並親自用毛筆書寫,製成條幅。

現在,它就掛在禪房的牆上。

弘明在心裡再度把它欣賞了一遍,然後走出禪房。

看見方丈忽然現身,僧眾又驚又喜,一齊圍上來。

“明日法事的準備工作,都完成了麼?”弘明問。

職事和尚說:“都做好了。佛像重新上了釉彩,各殿堂作了徹底的灑掃,香客住宿的僧房也騰了出來,香積廚還準備了上好的齋席。”

弘明點頭:“很好。”又問,“可有人來找過我麼?”

“倒是沒有。”

“空谷居士,也沒來麼?”

空谷居士是詩人的號。

“哦,對了,剛才空谷施主的小僮到寺裡來了。他說主人今晨騎馬摔在河汊裡,折斷了一條胳膊,因此明日的法事,他是不能來助興了。”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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