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現在,幾十年了,他都已經麻木了……
好在姜鐸畢竟老了,精力不濟,沒有繼續毒舌罵下去,老頭兒挑了挑稀疏的眉頭,撇嘴道:“你們懂個屁!來的人越少越好,老子巴不得一個都不來!”
四子姜寧看了長兄姜保一眼,見他不像是還要說話的樣子,便開口輕聲道:“父親,可是咱們姜家的勢力,的確已經縮減了太多,大不如前了。縮減的,不是一星半點。此次進京的宣德侯董家、東川候陳家那些人,如今執掌都中十二營,雖是父親將他們從九邊調回京的,但前些年長興侯耿年和潁川侯傅連當兵部左右侍郎時,對九邊苛勒的太狠了些,偏這些人處處打著孝敬父親的名頭……所以,這些人明面上對父親尊敬,實則與姜家敬而遠之。”
姜鐸冷笑道:“不止耿年、傅連這兩個蠢貨罷?當初宣德侯董輔親自上門求情,你們讓人家連老子的面都見不到就打發走了,就嫌人家送你們的禮輕?狗攮的下流種子,你們真缺那點玩意兒?這會兒倒又抱怨人家不來了?”
姜保無言以對,姜鐸也懶得再說甚麼,道:“眼下聲勢降下來,是好是壞你們心裡沒數?”
姜保緩緩道:“自然已經明白父親的苦心,只是往後再想恢復,卻是難了……”
姜鐸張口就想罵,最後看了眼長子鬢間的白髮,癟了癟嘴,難得動了善心,沒有罵人,只擺手道:“老子當年位列六大國公之末,何曾被人看得起過?軍中之勢,遠不如現在,怎麼就能撐起國公府來?你們若有能為,將來自然能再展開。若沒能為,靠老夫留下的最後這點香火情,也能再保幾十年富貴。行了,不必一個個垮起一張熊臉,老子還沒死呢。別看你們比老子小不少,到底誰先死還說不定呢。去,將老大媳婦叫來,給老子按一按!”
……
榮國府,榮禧堂東三間小正房內。
王夫人快將眼淚都流盡了,她雖早聞“殺人誅心”四個字,但是從沒想到,這一日會落到她身上……
當真是,痛徹心扉!!
如她們這樣的貴族高門,不缺嚼用吃穿,平日裡不就是活一張臉,活一份體面?
今日王夫人卻只覺得一張臉丟盡,成為了任人恥笑的笑柄!
若非心中實在掛念寶玉,放心不下,她連死的心都有。
薛姨媽看著她抹淚,嘆息一聲勸道:“姐姐,可想開些罷,雖說讓二房搬離榮禧堂,可我尋思著,似也沒說讓你們離了國公府不是?他說是讓大房入住中路院,可回頭又要送你們府的大老爺、大太太去甘肅鎮,琮哥兒又要去學裡,大房裡哪裡還有甚麼人?只一個鳳丫頭,她是咱們的親侄女兒,還不是和自家人一樣?”
不提鳳姐兒還好,一提鳳姐兒,王夫人恨的差點咬斷牙,怒道:“快別提這個小女昌婦,原還以為她也算是出身名門,雖打小沒念過甚麼書,可也該明白自尊自重,好歹知道些禮義廉恥!如今倒好,不以為恥,反倒像是做了多光彩的事!就差把瀅婦二字刻在臉上了!
聽聽那畜生說的甚麼話?神仙妃子,彩繡輝煌,要搶了去當壓寨夫人,看她聽了這番話時那一臉浪樣!!
多少事,除了咱們娘們兒,再無外人知道,怎麼就讓那孽障知道了去?還不是這個瀅婦說出去的?她也配姓王?如今仗著在東府裡賣騷,倒猖狂起來了!”
薛姨媽聞言,嘆息道:“姐姐,鳳哥兒和璉二的事,孰是孰非,實在一言難盡。不過,尋常大家子裡,這樣的事原也不算鮮見,更何況你們這樣的人家。真論起血脈來,薔哥兒和你們快八竿子都打不著,早出五服了。當然,我也沒想到,鳳哥兒能這樣豁得出去。”
其實薛姨媽還是能理解些鳳姐兒的,原本嫁到賈家來,以為王夫人能是靠山,結果反倒成了更加壓制她的人。榮府裡誰最提防著大房?可不就是王夫人。
唯一能倚靠的夫君,又是那個樣子,在外女票遍江南成為笑柄不說,在府裡連他老子的小老婆也敢偷,偷完了反倒過來要殺鳳姐兒。
一大家子裡,除了賈薔,也沒哪個真向著她說話的。
當然,鳳姐兒能潑辣到眼下這個地步,也是出乎了薛姨媽所料……
聽王夫人又咒罵了一起子後,薛姨媽聞言,苦口婆心好言相勸道:“好姐姐,你又何必非同他過不去?你是皇貴妃的親母,就憑這個,只要你不和他生事,他就得敬你一頭。再者,如今山東那場亂子,林家老爺非但沒倒下去,還愈發紅火了,如日中天。薔哥兒在宮裡,也跟著愈發得寵,聽說和五皇子快成親兄弟了,我家那孽障聽了,難受了好幾天。眼見人家這樣的聲勢,連延壽坊大哥那邊,如今都指著他。姐姐,你同他過不去,圖個甚麼?”
王夫人聞言差點氣笑,有些激動道:“我同他過不去?你何時看到我同他過不去?不過嘴上說過兩句,便有些話說的不到,我到底是他的長輩,是皇貴妃的親母,他就這樣待我?再者,我為何同他過不去?還不是因為那畜生總是欺負寶玉!!林家那位也是黑了心了,他家那病秧子在都中養了六七年,就算養條狗也該喂熟了,林家父女倒好,得了好回了京,全成了那畜生的功勞,甚麼好處都給那畜生,倒把寶玉丟到一旁!我能不氣?”
在她想來,賈薔身上如今的所有權貴祿位,合該都是寶玉的才是。
林如海當初把黛玉託付到京城來,一回頭,竟幫著賈薔狠狠欺負寶玉和二房,簡直沒良心到家了!
薛姨媽嘆道:“這裡怕就是問題的癥結了,你因林姑娘她孃的干係,一直打心裡不喜歡她。再加上……薔哥兒知道了府上曾動過林家家業和嫁妝主意的事,又怎麼可能與你和氣?姐姐,到了這個地步,我勸你也別剛強著逆他,該順著的時候先順著,你就是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寶玉、蘭兒他們思量思量……”
王夫人隱隱絕望道:“那孽畜如今巴不得我們早死,若不是顧忌宮裡還有一個皇貴妃,怕已經動手了,我又還能如何著想?”
薛姨媽擺手道:“此事終究還是要落在老太太身上,由她和林家老爺談。林家老爺怕是如今唯一能治住薔哥兒的人了,不過我勸姐姐,也再別起和他爭鬥的心。他連宰相公子都敢當街殺,你果真將他惹急了……”
王夫人面色變幻許久後,終究頹喪道:“我何曾惹過他……”
薛姨媽聞言又安撫了幾句,雖看得出,這一回王夫人是真的害怕了,也斷不敢再招惹說撕破面皮就一點臉面也不留的賈薔,可是,她心裡也沒底,林如海到底會怎麼說。
她隱隱覺得,恐怕林如海也不會偏向二房。
果真那樣,榮府就徹底要變天了……
……
桃園。
草堂上。
一張長長的木桌子上,擺滿了各式美味。
有燒烤出來的,有火鍋煮的,還有炒菜烹飪出來的,和諸多涼拌的冷盤……
桃花果釀的酒罈在牆角摞了好高,晚飯開始後,瘋頑了大半天的姑娘、丫頭們,也不論身份高低貴賤了,混在一起吃喝敬酒,熱鬧之極。
因為先前又讓湘雲、探春、寶琴和幾個丫頭也唱了幾句,後面更是賈薔起鬨著連寶釵都哼了句,唱罷,寶釵整個人如同煮熟了……
總之,似是坦誠相待一場後,大家關係又親近了許多,大嚼海飲,很是痛快!
等吃罷,已經過了子時了。
好些姑娘困的都睜不開眼,不過提起洗溫湯,又都振奮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