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叢中開出一條幽深的大路溫庭筠(2 / 2)

相比於詩,詞多抒寫閨怨之思,風格婉麗綺靡。詞句子長短不一,參參差差、吞吞吐吐,而正是這種參差與吞吐,更適合表現那種很含蓄幽微的感覺。葉嘉瑩先生談道:

而小詞和詩不同,它是破碎的、零亂的。……我們說詞是女性的形象,女性的情思。……女性跟男性語言的區別在於,男性的語言是明晰的、有邏輯的;女性的語言是零亂的、破碎的。

——葉嘉瑩《迦陵說詞講稿》

花間詞比起宋代很多詞似乎格調不高,但是它的出現,預示了詞作為一種新的詩歌體裁,在唐詩逐漸淡出歷史舞臺時,接過了文化傳承的火把,開始執行屬於自己的歷史使命。花間詞還是婉約詞的前身,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沒有溫庭筠和韋莊等一批花間詞人的努力,就不可能有後來的晏殊、晏幾道、歐陽修、柳永、秦觀、李清照,甚至蘇軾、辛棄疾的出現。唐詩重在“言志”,而詞重“言情”,這種變化,其實正標誌著以關注個人的生命與情感體驗為主的文學本質的復歸。而溫庭筠和花間詞的出現,更是直接導致了宋代“詞為豔科”觀念的形成。

花間詞的主要物件還是女子,但是:

《花間集》現象與南朝宮體詩現象有本質的不同。宮體詩對女性的欣賞,尚處於男性對女性“物化”的審美階段,即將女性當成美麗的玩物或尤物,其作品帶有較多色情成分。而“花間”詞已將女性作為物件化審美,尤其是“知己”觀念與家庭成員意識觀念,使作品飽含著一種真情至愛。

——沈家莊《宋詞的文化定位》

於是,溫庭筠用詞將詩歌從神壇上牽了下來,遠離了崇高的廟堂,遠離了高雅的樽俎,遠離了枯燥的說教,將詞引到了花叢邊,藉著如水的月色,詩人以筆為鋤,在花叢中開出了一條幽深的路。這條路指向中國詩歌的另一個高峰,指向美的另一個維度,幽深,卻又宏大。

放不下 只為一個人

菩薩蠻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九月的女子將自己定格在三月,描畫著自己的容顏。水似眼波山如蛾眉,九月的眉宇間還映著三月的草長鶯飛,鬢髮如雲,香腮如雪,鏡中的那個人似乎永遠那樣無憂無慮,無牽無掛。

沒人會嫌自己動作太慢,沒人會再催促自己了。九月的女子似乎感到一絲難得的輕鬆。細細地描眉,細細地畫眼,當美麗成為一種習慣,梳妝就成為一種甜蜜的儀式。雖然沒有了那雙熟悉的手為自己畫眉,卻也多了一份難得的自在;雖然沒有了那雙熟悉的眼睛給自己品評,可是也少了一些苛刻的挑剔。眉際的鵝黃妝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想多濃就多濃,頭上的鮮花可以依著自己的性子願多豔就多豔。九月的女子不願承認自己是為了某個人而美麗,更不願承認自己的美麗還牽掛著三月的卿卿我我,耳鬢廝磨。

九月的女子在鏡子中看到了自己的三月。眼波如水,但是九月的水似乎如這季節一樣,已經多了一些深深的東西;蛾眉如山,可眉峰交聚之處,那隱現的是否是淡淡的惆悵?

九月的女子拿出自己的女紅,細細的針沒有刺到她的手,熟悉的圖案卻輕輕地刺了一下女子的心。那一對金色的鷓鴣讓她看到了已經停滯在她生命中的三月,於是,九月的女子在九月的秋光中被定格。也罷!女子放下女紅,獨自登上高樓,就算為了這一早上的淡妝濃抹,輕描淺畫吧。

望江南

梳洗罷,

獨倚望江樓。

過盡千帆皆不是,

斜暉脈脈水悠悠,

腸斷白洲。

三月的白花曾經開遍天涯,於是那時很傻地以為,天涯其實很近。直到漫江的白花已變作連天的衰草,九月的女子才似乎明白,有些東西,跟已經逝去的三月一樣,很難再能回來。

誤幾回,天際識歸舟!

九月的女子盛裝如濃濃的秋色,眼波卻已如脈脈流水,盛滿了憂傷。問君歸期,卻總是遙遙無期。九月的女子總是這樣每天盛裝登上這臨江的樓,遠眺這片片歸帆。楊花謝了,燕子飛了,江水流春去欲盡,入骨相思知不知?

九月的女子把自己化作三月的一朵白花,讓他摘下,遞到自己手上,因為人們說,白花是定情的花。情定了,可是,人卻離開了,去了天涯,天涯是否也有這漫江的白花?

太陽已經西斜,餘暉在江上躍動,粼粼的波光像漫江的白花。九月的女子想,如果每一朵白色的小花就是一張白色的歸帆,那裡面一定會有自己等待的那張吧?如果是這樣,自己一定不會再認錯了。因為九月的女子知道,那張帆一定會在陽光下開放如一朵白花,會被他的手輕輕摘下來,送到自己面前,遞到自己手上。

九月的女子把自己定格在三月,盛裝如花兒開放,直到黯然神傷。時節慾黃昏,無聊獨倚門。

更漏子

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庭院深深深幾許?愁有多深,庭院就有多深。

三月的芳草在遙遠的天涯,多少個夜晚,善解人意的紅蠟都是這樣,替人垂淚到天明。盛裝的九月和開滿鮮花的三月一樣,正在這夜漏中如沙般悄然逝去。可是,這九月的秋夜卻比九月還要漫長。

九月的女子不知自己是否在做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夢,在夢裡無期限地等待,等待下一個三月的春光明媚草長鶯飛,等待下一個白花開滿天涯的時節。

花落月明殘,錦衾知曉寒。九月的女子沒有等到三月的春光,等來的是深秋的細雨。梧桐樹葉被雨滴敲擊,滴答作響。也好,這樣,也許別人就不會聽到九月的這個夜晚,深深的庭院裡那幽幽的嘆息。

三月的風不起,九月的帆不歸,深埋在心裡的一池秋水,不知道已經歷多少次的滄海桑田。是誰在此時吟起思歸的歌謠,是誰在這夜裡沉寂,直到悲涼?

滴答的雨聲在九月的庭院裡勸慰著九月的女子,似乎說:“放下吧,放下吧。”可是,九月的女子心裡知道,她已經放下了天真,放下了矜持,放下了自尊,甚至放下了希望,但是,卻放不下那一點點思念,只因為,放不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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