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大隊的說過你是文化人，以前還當過地主，我還是頭一次見到真的地主。”李止婷笑著露出了小虎牙，眼睛彎彎的像月亮一樣，兩條烏黑的羊角辮就在她的身邊靜靜的垂立著。
趙風眠笑得挺不好意思的，說了一聲，“哪裡哪裡。”
其實王小二說的不錯，就算他以前當過地主又怎樣，還不是在這裡推著石磨，給大家磨著豆子，掙著工分，和他們那些普通的農民也沒有什麼區別。
“那你忙，我就先走了。”
趙風眠，“好。”
李止婷離開之後。
趙風眠繼續推著石磨。
這日復一日的日子，過得就像機器一樣。
在他推石磨的這些日子，唐小喵卻給他科普了一下這周圍的地勢以及山脈。
“雖然這裡是農村，而且處在平原地帶。但是徽安的地市相比於其他地區的地勢，要更加地低窪。徽安的經濟展又不好，其他經濟展更好的地方，都在徽安的周圍，這萬一出現什麼大洪水或者暴雨天氣，要是萬一出現什麼洪水似的，絕對是徽安。”
每次聽到唐小喵說的話，趙風眠內心都特別的平靜，他不知道為什麼在家人死後，竟然還能夠這樣安然無恙的活下去，甚至過了這麼久的時間回憶起家人，他沒有一點點的悲傷，有的只是詭異的平靜以及清晰的認知。
就好像有的時候回憶的視角是在用第三視角看著自己一樣。
地主階級被推翻是遲早的事情，其實用第三個不知道是誰的視角，看著以往生過的事情。他竟看見了以前不曾留意過的畫面。
小的時候張小三吃著一團米黃色的穀糠，一邊賣力的幹著活。他那時比較頑皮，去搶了人家的米糠來吃，可是才咬了一口就“呸呸呸”的吐出來，隨後用力的丟在地上罵了一句。
“這什麼垃圾啊，這種東西也能吃嗎？”
張小三那個時候就用陰毒的眼神看著他，趙風眠也是現在長大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他那個時候丟掉的是他們每天要吃的食物，米黃色粗糙不能入口的稻米的皮——米糠。
現在有的時候肚子餓到極致，他也會去拿一點米糠來吃，剛開始的時候覺得難以下嚥，後來吃習慣了之後倒也覺得還好，沒什麼不能吃的。
吃了之後就覺得，原來以前他們吃著這種東西，他確實是有點虧待了。
儘管非常努力的農民吃的很好，但是還有中層的農民吃的難，其實他頒佈的規則還算是好的，就是沒有更加完善。
趙風眠這樣一邊想著一邊推石磨。
一個姓羅的農民阿姨進來了。
她來過好多次了，每一次給的食物趙風眠都沒有接受。
她默默的給趙風眠遞了個窩窩頭，聲音粗糙又沙啞，“少爺吃點吧，這麼多年以來你一直拒絕老婆子的好意，你看你都餓成什麼樣子了，十年前，少爺雖然不能說是白白胖胖，但起碼還是有那麼點肉的，但是您看看您現在，渾身上下哪裡還有一點肉，整個皮包著骨頭跟那些農民有什麼區別。”
趙風眠輕輕的笑了一聲，拒絕了她的好意。
“羅婆子，這東西你留著自己吃吧，這些年來你過的日子也不怎樣，大家生活的生產水平都差不多，我起碼還有以前的一些舊衣服穿，可是其他人穿的都是父親甚至母親留下來的衣服，縫縫補補了好多遍。至於食物，我雖然很缺，但是這麼多年習慣了之後，倒也沒覺得多餓。”
地主倒了之後，有一些以前得寵的僕人，顧念著舊恩，以及趙風眠曾經對於他們的照料，或多或少都有拿點食物來給趙風眠。
趙風眠心氣也高，他造拂過的人，不允許反過來造拂他，因此拒絕了好多遍略帶有善意的人。
其實他們每次來看他，對於他來說都是一次羞辱。
以往高高在上的人跌落泥潭被曾經自己的下人施捨，那感覺真的很不是滋味兒。
或許是自尊心作祟。
他從心裡就沒有把僕人當做過自己人。
有的時候因為他們太過強硬，所以他收了下來，但是最後也是給了唐小喵，他自己並沒有吃。
吃著僕人給的東西，就感覺像是吃著他原本已經破碎的自尊心。最開始的時候他還在肚子重要，還是面子重要之間徘徊。
現在不了。
既然已經決定跟過去劃清界限，也就跟這些所有以前有過過往的人劃清界限。剛開始的時候他還不死心回到自己家裡面看房子，看到木門被貼上封條後還是落寞的回來了，他現在已經接受了這個身份，不想要再回憶起當時地主的歲月。
羅婆子嘆息一聲，把窩窩頭拿了回來。其實她也知道自家少爺是怎麼想的，到底是自尊心作祟，不願意接受他們這些人的施捨。
甚至就算他接過了他們強硬塞的東西，他也會把這個食物丟給狗，他們還不如把食物自己留著，好歹晚上頭餓的時候可以填填肚子。
羅婆子把窩窩頭塞進了自己的衣服裡面，抬起老眼昏花的眼睛看著趙風眠，“少爺，過段時間我就要跟著我兒子去城裡了，我兒子找了一個鐵飯碗，去到了工廠裡面，那些個知青如果能回去，八成也是吃鐵飯碗的，當夫子有幾個錢。少爺，你在這裡好好的，老婆子以後就不回來了。”
趙風眠原本推著石磨的手，變得慢慢緩慢下來。
他的心中五味陳雜，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羅婆子的話中有很多是他沒有聽過的新名詞，他明明也才二十多歲的年紀，可是卻感覺自己已經步入了老年，這些個新名詞沒有一個聽得懂的。他的母親死前還叫他去國外，可是國外人生地不熟的，還不如在這裡磨豆子。
想了很久後。
他喉嚨上下滾動。
“你能有更好的生活就很好，這些個事情沒必要來告訴我，你知道我從今往後會過著怎樣的日子的，大概就在這裡老死了吧……祝你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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