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窗邊擺放的黃梨木方桌被移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方軟榻。
書桌木料改制的黑檀木長矮几,就放在軟榻前。
池縈之若有所悟,站在軟榻處轉了個身,目光越過明堂,往裡間望去。
裡間新放了個六扇山水寫意大屏風。
原本的貴妃榻被搬走了,屏風後隱約顯出一張黃梨木拔步床。
左右金鉤,勾起層層輕綃綺羅。
獸首銅爐裡的沉香繚撩,逐漸縈繞了鼻尖。
守心齋的佈置還沒完全擺放好,一個十來歲的小內侍匆匆忙忙捧著個四角雕蓮花的沉香木方盒子進來。
腳下沒留神,踩到了柔軟的波斯地毯,把他自己唬了一跳,吧唧摔了一跤。
手裡捧著的方木盒摔出了兩三尺,雕花銅釦被震開,裡面的風信子金手鐲和腳鈴鐺咕嚕嚕滾了出來,正好落在池縈之的腳下。
那小內侍慌忙告罪,奔過來撿起金鈴鐺手鐲和腳鐲子,重新放回沉香木盒子,啪嗒蓋好了,抱著盒子看來看去,把方木盒塞進黑檀木長矮几的下面。
池縈之低低地倒吸了口冷氣。
她清晰地記得,那場經典的靜室掉馬劇情裡,“太子”就坐在窗邊軟榻上,從黑檀木矮几下面拿出了四角雕蓮花方木盒子,開啟,露出了滿盒珠釵。
在這處極度陌生而又極度熟悉的守心齋裡,她心神不寧,坐著發愣了半個時辰,入京以來第一次告病,趕在午膳前的時刻提前出了宮。
心事重重地回到城東老宅子,她叫來了阿重,謹慎關好正屋門窗。
池縈之坐在桌前,鄭重說,“昨夜商議的事情,我想清楚了。發展出人意料,已經躲不過去了,再拖延下去,只怕局面會越來越糟,不如現在就解決了。所謂的‘含糊過去的手段’怎麼說,還請阿重姐姐教我。”
阿重坐在對面,柔柔地道,“昨夜說過了,奴輾轉紅塵時曾學了些手段,今日將斬男秘籍傾囊相授。一夜纏綿之後,必定令對方食髓知味,念念不捨,任他錚錚鐵骨,盡化作繞指柔——”
“慢著。”不等阿重的下半句說完,池縈之再次喊停。
她拿過紙張,快速寫下,“我無意與東宮保持長久關係。只求一夕之歡,獲取東宮守護承諾。之後還要想辦法抽身遠避。”
“哎呀。”阿重的一雙美目閃動,捂著嘴低笑起來,拿過筆寫道,
“世子爺好像話本里始亂終棄的負心薄倖郎。那東宮豈不是被始亂終棄的——”
沒等她寫完,池縈之趕緊把筆抽走了。
“別扯這些亂七八糟的,說重點吧,現在就教。”
阿重點點頭,認真地想了片刻,開始從頭教導,
“世子爺昨夜說對了一件事。”
她的纖纖手指隔空點了點男人要害所在之處,又點了點胸前,喉嚨關鍵之處,拿筆寫下:
“床笫貪歡易,不露女兒身難。最要緊的一點,就是引動對方情緒,令其癲狂,焦躁,渴求,不足,再無暇顧及其他。其次要緊的,不能讓那人用眼看,用手摸。”
……
“吱呀——”
雕花木門左右開啟,司雲靖邁過了守心齋新換的包銅門檻。
提前孵化的一盒子蟲卵,意外揭露了即將到來的京畿蝗蟲災害。這兩□□廷上下都在忙著安排滅蝗之事。
如今安排妥當,他終於得了空,親自過來看看新修繕的守心齋。
入眼是一片柔軟厚重的波斯地毯。
裡外間隔斷處新掛的湘妃竹簾色澤素雅,新添置的三足獸首銅爐裡點著淡淡沉香。
司雲靖四顧打量了片刻,對新佈置還算滿意,抬腳進了守心齋,隨手關了門。
隨意地往半開的窗前瞄了一眼,卻沒看到往常坐在方桌前打瞌睡的那人。
哦……方桌沒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靠在窗邊的黃梨木海濤祥雲紋扶手軟榻。
那軟榻的長度是特意量過的,正好可以平躺下一個身高八尺的男子。
池縈之的身高離八尺差得遠,舒舒服服躺在軟榻裡,整個人都包進去了。
她今天穿了身黛藍色的曲領暗花大袍子,軟榻上鋪的被褥也是海水波浪色,司雲靖進來第一眼居然沒看著人。
他掀開湘妃竹簾,站在隔斷門邊,靜靜地看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