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五章(2 / 2)

毫無疑問,海軍部那裡正在發著無線電報……但是她弟弟在家,或者喝得有點醉了,說要叛國。無論如何,當時他不會擔心兇惡的大海上偶爾發生的小事故……在她奔向小島的時候,一輛公共汽車碰到了她的裙子……它最好……但是沒有那種勇氣!

她在小小的綠色屋簷下看著整理好的死亡名單,那個屋簷就像放在鳥窩上面的那種。她的心停止了跳動,之前還氣喘吁吁!她要瘋了,她快要死了……這麼多人死掉!而且不僅僅是死亡……還有等待死亡的臨近,思考一輩子的分離!這一分鐘你還活著,下一分鐘你就不在了!這是什麼感覺?哦,老天,她知道……她站在那裡思考著和他的分離……上一分鐘你還活著,下一分鐘……她的呼吸在胸腔裡上下起伏,可能他不會來……

他突然出現在骯髒的石頭之間。她奔向他,說了些話,帶著瘋狂的恨意。所有這些死亡,他和跟他相似的人需要負責!……很明顯,他有個哥哥,他也要負責!膚色更深!……但是他!他!他!他!非常冷靜,眼神犀利……這不可能。“可愛的嘴唇,清澈的眼神,快活的心胸……”[241]哦,有些無精打采了,清醒的頭腦!嘴唇呢?毫無疑問,也是一樣。但是他不能這樣看著你,除非……

她狠狠地抓住他的手臂,當時他屬於——相比於什麼膚色更深、普通平民的哥哥來說!——她!她準備問他!如果他回答:“是的,我就是這麼個人!”她會說:“那你也必須要我!如果她們可以,為什麼我不可以呢?我一定要一個孩子。我也要!”她想要一個孩子。她會用一大堆理由蓋過這些令人憎恨的磁鐵[242],她想象著——她感受到——這些話從她的嘴裡說出……她想象她眩暈的頭腦、她順從的四肢……

他環視著這些石頭房屋的簷口。她立刻又變回了瓦倫汀·溫諾普,她不需要他回答了。兩人說了幾句話,但是相比於證明已經被證實的無罪來說,這些話更增進了現有的愛戀。他的眼睛、他漠不關心的臉、他安靜的肩膀,它們成功地給他脫了罪。他曾說過的,或他將要對她說的最包含有愛意的話語,莫過於他嚴厲而生氣說了句遮掩的話,“當然不會。我以為你更瞭解我——”隨手把她撣開,好像她是一隻小螫蚊一樣。而且,謝天謝地,他幾乎沒有聽她說話!

她又是瓦倫汀·溫諾普了,在陽光下蒼頭燕雀叫著“乒!乒!”高草的萌芽撩著她的裙子。她手腳利落,頭腦清醒……只是西爾維婭·提金斯是否對他好的問題……為他好,這可能是更準確的形容方式。她的頭腦清醒了,就像水沸騰了一樣……“像平靜的水面一樣”。[243]胡說八道。外面陽光燦爛,他有個討人喜歡的哥哥!他可以救他的弟弟……運輸!這個詞還有另外一個意思[244]。一種溫暖的感覺讓她平靜下來,這是她的哥哥,僅次於最好的那個!就好像你把一件東西完美地配上另一件東西,絲毫沒有不相稱。但這僅僅是件假東西!她必須感激這位親戚為她所做的一切,但是,啊,不能那麼感激另外一位——他什麼都沒有做!

上蒼對偉大的人是善良的!上樓梯的時候,她聽見運輸這個老天保佑的詞!“他們。”馬克這樣說,他和她——又是那種家庭的感覺——要把克里斯托弗弄進運輸部……老天保佑,一線運輸部隊是瓦倫汀知道的唯一一個軍隊部門。他們的女清潔工不會讀也不會寫,有個兒子,是一個步兵團裡的中士。“太好啦!”他給他的母親寫信說,“我最近胃口不好,又被提名了榮譽表現勳章,所以他們派我去一線運輸部隊做高階士官,休息一下,整個他媽的前線裡最安全的閒職!”瓦倫汀在爬滿黑色小蟲的盥洗室裡讀了這封信,讀出了聲!她討厭讀這封信,因為她討厭讀任何告訴她前線細節的信。但是那位女清潔工之前就對她很好。她必須這麼做。現在她要感謝上帝了。那位中士以直接的、非常真誠的語句安慰他的母親,講述他每天的工作,詳細描述分配工作所需的馬和普通運輸車,還有管理馬棚的事。“為什麼,”一個句子這樣開頭,“我們運輸部隊的指揮官是個愛釣魚的瘋子。不論我們去哪裡,他都要清理、劃出一片草地,衝著所有敢從上面走過的人喊,該死的!在那裡,那位指揮官花好幾小時用釣鮭魚和三文魚的漁竿練習拋竿。”“給你看看什麼叫作閒職!”中士耀武揚威地寫完了他的話。

所以她,瓦倫汀·溫諾普,坐在牆邊的硬板凳上,十足的健康的中產階層——或者可能屬於中上層階級——因為就算很窮,溫諾普家也是個古老的家族!漫過她實用的鹿皮平底鞋的人性浪潮向她身下的硬板凳湧來。有兩位軍隊的專員,一位總是很可親,老想和人爭吵,在她身邊的佈道壇裡;在她的另一邊,棕色面板、眼睛突出的大伯子害羞地努力安慰她,一直在努力把雨傘彎鉤推進嘴裡,好像那是個把手。當時,她沒法想象為什麼他想要安慰她,但她知道自己馬上就會知道了。

因為,就在剛才,她心裡想著一種有趣的模式,在數學上幾乎是對稱的。現在她是個英國中產階層女孩——母親有足夠的收入——穿戴著藍色衣服、寬邊軟氈帽、黑色絲綢領帶,腦子裡沒有任何她不應該有的想法,和一個愛她的男人在一起,絕對的純潔。不到十分鐘,不到五分鐘之前,她……她都不記得那時候她怎麼了!他也是,他幾乎看起來顯然像是一匹種……不,她想的不是那個詞……就說發狂的公馬吧!

如果他接近她,就算只是順著桌面伸過來的手,她也會躲避的。

這是天賜之物,但它十分奇怪。就像兩端各有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太的晴雨指示箱一樣,當那個老頭出來,老太就會進屋,天上就會下雨;當老太出來……完全就是這個樣子!她沒有時間好好想一個比喻。到那時就像是這樣……雨天,整個世界都倒了個個,變得黑暗!……他們中間的細線鬆弛了……鬆弛了……但一直以來,他們都在小棒的兩端!

馬克說,雨傘把手阻礙了他的言辭,“我們到時候給你母親買一份五百英鎊的年金……”

這很令人震驚,雖然它讓她全身都平靜下來,幾乎沒有被震撼到。只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來得有點遲。老提金斯先生,一個正直的人,多年前就向她們保證了這麼多。她母親,一個高貴的天才,準備耗費所有氣力,在提金斯先生還健在的時候,把他的政見發表在他的報紙上。他想補償她。他現在補償了她,出手並不像王子一樣闊綽,但是很得體,像位紳士。

馬克·提金斯彎下腰來,手上拿著一張紙。一個門童向他走來,說:“裡卡多先生!”馬克·提金斯回答:“不是!他已經走了!”他繼續說:“你弟弟……暫時先放一下,但是足夠開個診所,當他成了個羽翼豐滿的外科醫生以後,開個不錯的診所!”他停了下來,他憂鬱的眼睛直視著她,咬著雨傘的手柄。他非常緊張。

“現在輪到你了!”他說,“兩三百。當然是每年!這筆錢完全是你的……”他停了停,說道,“但是我警告你!克里斯托弗不喜歡這樣。他盡給我添堵。我不會積怨於你……哦,不管多少錢!”他搖了搖手,表示了一個漫無邊際的天文數字。“我知道你讓克里斯托弗正直坦率,”他說,“世界上唯一一個可以這麼做的人!”他補充了一句,“可憐的傢伙!”

她說:“他一直給你添堵?為什麼?”

他模糊地回答:“哦,到處有謠言……不是真的,當然。”

她說:“人們說你的壞話?對他?可能是因為財產的事處理得有些慢。”

他說:“哦,不!實際上,反過來!”

“那麼他們一定在說,”她叫起來,“我的……壞話,還有他的!”

他痛苦地叫起來:“哦,但是我請你相信……我求求你,相信我……你!溫諾普小姐!”他荒唐地補充了一句,“像水珠一樣純淨,在被陽光親吻的極光裡……”[245]

他的眼睛像被噎住的魚一樣瞪著。他說:“我求求你,不要就因為這個拋棄他……”[246]

他在緊緊的雙層領子裡扭動著。“他妻子!”他說……“一點都不好……對他來說!……她痴迷地愛著他,但是不好……”

他幾乎差點啜泣起來。“你是唯一一個……”他說,“我知道……”

她突然想,她在這大廳[247]裡花了太多時間了!她本該坐火車回家的!五便士!但這不重要了。她母親一年會拿到五百英鎊……兩百四十乘以五……

馬克高興地說:“如果我們現在給你母親買進五百英鎊的年金的話……你看,這足以讓克里斯托弗吃上他的羊排了……然後花三百……四百……安排好她的事情……我習慣很精確……每年……這是主要的,剩下就留給你……”他帶著疑問的臉閃著光。

她現在非常明白這整件事的情況了。現在她理解杜舍門夫人的話了,“你不能指望我們,我們正式的地位擺在這裡……縱容這種……”

伊迪絲·埃塞爾非常正確,不能指望她……她一直過於努力地表現出審慎和正直!你不能讓人為了朋友獻出生命!……你只能要求提金斯這樣!她對馬克說:“就好像全世界都密謀好……像木匠的臺鉗一樣——逼迫我們……”

她準備說,“在一起……”但是他令人非常震驚地脫口說道:“他一定得有抹了黃油的麵包……他的羊排……還有聖詹姆斯朗姆酒!真他媽的該死……你們倆是天作地設的一對……你沒法責怪人們把你們湊成一對……他們也是被逼的……如果你不存在的話,他們就得硬掰出一個你來……就像但丁和……是誰來著?……貝雅特麗齊?的確是有這樣的情侶。”

她說:“像木匠的臺鉗……被硬推到了一起,無法抵抗,難道我們沒有抵抗過嗎?”

他的臉被恐慌折磨著,眼睛朝那兩個軍隊專員的佈道壇方向突出。他小聲說:“你不會……因為我亂插了一腳……就拋棄……”

她聽到麥克馬斯特沙啞著小聲說道:“我求你相信我永遠不會……拋棄……”

這是麥克馬斯特說的話。他一定是從米考伯女士那裡學來的![248]

克里斯托弗·提金斯——穿著髒兮兮的卡其布衣服,因為妻子搞髒了他最好的制服——突然在她背後開口了。他從遠離軍隊專員的佈道壇的地方接近了她,而她一直朝著長椅上馬克的方向:“來吧!我們離開這裡!”她問她自己,他要離開這一切!他要去哪裡?

像葬禮中默不作聲的人——或者,走在那對兄弟之間,她好像是被押送的犯人——他們走下臺階,右轉了半個彎[249],穿過了出口的拱門,又右轉了一個半彎[250],面向白廳。兩兄弟在她頭上嘟嘟囔囔了幾句她聽不清的話。他們從中央島裡穿過白廳,那裡的公共汽車曾刮到了她的裙子。在拱門下——

在一個石頭和沙礫建成的莊嚴的地方,兩兄弟面對面。馬克說:“我猜,你不跟人握手!”

克里斯托弗說:“不!我為什麼要握手呢?”

她對克里斯托弗大聲叫道:“哦,握吧!”(頭頂上的天線盒子不再令她有顧慮。毫無疑問,她弟弟已經在皮卡迪利某個酒吧裡喝醉了……表面上的粗魯!)

馬克說:“握個手不更好嗎?你可能會死的!一個要死的傢伙可不願意想之前拒絕跟他哥哥握手!”

克里斯托弗說:“哦……好吧!”

在她為這種北國傷感情調感到高興的時候,他握住她細細的上臂。他帶她經過身邊的天鵝——也有可能是小木屋,她再也記不得是哪個了——到一個上方,或者旁邊,有棵垂楊柳的座位上。他同樣也喘著氣,像一條魚,說道:“今晚你能做我的情人嗎?我明天早上八點半從滑鐵盧出發。”

她回答:“好!午夜前在某某舞廳……我得送我弟弟回家……他會喝醉的……”

她本想說:“哦,我親愛的,我那麼想要你……”

說出的卻是,“我整理了家裡的坐墊……”

她自語道:“為什麼我會說出這種話?就好像我說了:‘你會在餐櫃裡的一個盤子下面找到火腿……’一點都不溫柔……”

她走開了,走上鵝卵石小路,兩邊是齊踝高的欄杆,哭得很兇。一個老流浪漢帶著哭得紅紅的眼睛和細細的白鬍子,饒有興致地躺在草坪上看著她。他想象自己是這片草地的君王。

“這就是女人!”他帶著久經磨鍊的老人的明顯愚蠢的神秘感說道。“有的這麼做!”他對著草地吐了一口痰,說,“啊!”然後加了一句,“有的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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