捲上 第一章(2 / 4)

“是的,原則上說我決定這麼做,但是我得花上三天時間考慮細節。”

他似乎對這件事毫無感覺。西爾維婭信中某些傲慢無禮的話語在他頭腦內盤旋不去。他寧可讀這種信。白蘭地對他的精神狀態沒造成什麼影響,但能保證他不會發抖。

麥克馬斯特說:“假如我們坐十一點四十分的車去萊伊[14],我們可以在下午茶之後打一場球,現在白天比較長。我想去找一個那附近的牧師,我的書他可以幫忙。”

“你的詩人還認識牧師?不過他當然認識。名字叫杜舍門,沒錯吧?”

麥克馬斯特說:“就算我們兩點三十分到,在鄉下這個時間也應該沒關係。我們待到四點,讓車在外面等著。五點我們就可以到第一個發球區。如果我們喜歡那個球場,可以待到第二天,然後星期二去海斯[15],星期三去桑威治[16],或者那三天我們也可以一直在萊伊待著。”

“換換地方可能比較適合我,”提金斯說,“還有你那些英屬哥倫比亞的資料。如果我們現在就叫計程車,我可以在一小時十二分鐘之內把它做出來。然後英屬北美的資料就可以開始印刷了。現在才八點三十分。”

麥克馬斯特有些擔憂地說:“但你做不到。我可以跟雷金納德爵士說一聲,他會批准我們這次出行的。”

提金斯說:“哦,我可以。如果你告訴英格比已經做好了的話,他會很滿意的。我在那之前做好給你。他十點鐘來的時候你就可以給他。”

麥克馬斯特說:“你這傢伙太出色了,克里斯[17]。簡直是個天才!”“哦,”提金斯回答,“昨天你走了以後,我看了你的檔案,總數基本上都已經在腦子裡算好了。睡覺之前我也在想那些數字。我覺得你犯了個錯誤,高估了克朗代克[18]今年在人口上的拉動作用。那些通道都開著,但是基本上沒人經過那些地方。我會加個註釋說明的。”

在車上,他說:“我很抱歉拿那些煩人的私事給你添麻煩,但它會對你和局裡產生什麼影響嗎?”

“局裡的話,”麥克馬斯特說,“完全不會。傳言是說西爾維婭在國外照顧賽特斯維特夫人。至於我,我希望……”他咬緊他小而堅固的牙齒,“我希望你把她拖進泥沼地裡。老天啊,我真的這樣想!為什麼她非得糟蹋你的下半生?她乾的已經夠多的了!”

提金斯越過馬車的門簾凝視著遠方。[19]

這解答了一個謎題。幾天前,一個年輕男人,更應該說是他妻子的朋友而不是他自己的朋友,在俱樂部裡接近他,說他希望賽特斯維特夫人——提金斯妻子的母親——身體好些了。他現在說:

“我知道了。賽特斯維特夫人是為了掩蓋西爾維婭的出走而出國的。她是個明智的女人,就像個婊子。”

馬車駛過幾乎空無一人的街道,這個時間點對政府辦公區來說還太早了。馬蹄聲急促地嗒嗒響著。提金斯喜歡坐雙輪雙座馬車,因為馬才是為上流人士而準備的。他以前不知道他的同事們如何看待他的私事。詢問別人的看法打破了他身上一種強大而麻木的慣性。

最近幾個月,他把時間都花在憑記憶校對最近剛出新版的《大英百科全書》裡的錯誤,他甚至還給一個無聊的月刊撰文談了這個話題。那篇文章尖刻得有點不在點子上。他看不起使用參考書的那些人,但這個觀點太過陌生,所以他的文章沒有遭到任何人的反對,可能只有麥克馬斯特除外。事實上,雷金納德·英格比爵士對這篇文章還挺滿意,他很高興手下有個年輕人記憶力如此之強,學識像百科全書一樣廣博……

那曾是一份令人愉快的工作,就像打了一個漫長的盹。現在他不得不調查詢問。他說:

“那我賣掉了二十九號的房產[20]呢?他們怎麼看這件事?我不會再買房子了。”

“大家認為賽特斯維特夫人在隆德斯街水土不服,”麥克馬斯特回答,“這是她生病的原因。下水管裝得不對。我可以說雷金納德爵士會完全地——明確地——表示同意。他不認為在政府工作的年輕已婚男子應該在倫敦西南區擁有昂貴的房產。”

提金斯說:“他這該死的。不過他可能是對的。謝謝。我想知道的就這麼多。戴綠帽的名聲總不太好,這很正確。一個男人應該有能力管好他妻子。”

麥克馬斯特焦急地大叫:“不!不!克里斯。”

提金斯繼續說:“一個一流的政府部門很像一個公立學校,如果一個人的妻子在部門裡四處勾搭,他們就很可能反對這個人。我記得校董們決定招收第一個猶太人和第一個黑人學生的時候,整個克里夫頓學院都很火大。”

麥克馬斯特說:“我希望你別再繼續說了。”

“有這麼個傢伙,”提金斯繼續說,“他家的地在我們家旁邊,他的待字叫康得。他的妻子一貫對他不忠,她以前每年都會跟別人出去待上三個月。康得從來沒動過她一根指頭,但是我們覺得格羅比和周邊地區不安全。在自己的客廳裡把他介紹給別人很令人尷尬——更別提介紹他妻子了,各種尷尬不便。誰都知道他們家年紀較小的孩子不是康得的。有個傢伙娶了他最小的女兒,把他家的獵狗也帶走了,根本沒人去拜訪她。這不公平,也不合理,但是就因此我們的社會不信任戴綠帽的,真的。社會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做了什麼不公平不合理的事情。”

“但你不會,”麥克馬斯特帶著發自內心的痛苦說,“讓西爾維婭這麼做的吧。”

“我不知道,”提金斯說,“我怎麼阻止她?告訴你,我覺得康得做得沒錯。這種災難是上帝的旨意。紳士會接受這個事實。如果一個女人不願意離婚,他必須忍受這些事情,而這種事會傳出去。這次你們做得不錯,我猜,除了你們,賽特斯維特夫人也夾在中間。但你不會永遠陪著我,或許我會碰上個別的女人。”

麥克馬斯特說:“啊!”

過了一會兒,他接著道:“那怎麼辦?”

提金斯說:“天知道……還得考慮那個可憐的小鬼。馬錢特說他說話已經帶有約克郡口音了。”

麥克馬斯特說:“如果不是為了他……這事本可以解決的。”

提金斯感嘆道:“啊!”

付了車伕的錢,在走向一個有三角牆拱門的灰色水泥門廊時,他說道:

“你最近在馬的飼料裡放的甘草很少吧。我以前告訴過你它會變得更好的。”

車伕的臉紅撲撲的,閃著光澤,戴了一頂鋥亮的帽子,穿著灰褐色縮絨厚呢大衣,紐釦眼裡插著一枝梔子花。他說:

“啊,我就知道你會記得的,先生!”

在火車上,在他優雅的著裝和公文包之下——提金斯親手把他巨大的旅行包丟進了守車裡——麥克馬斯特坐在對面看著他的朋友。對他來說,這是重要的一天。他面前是他的第一本小小的、裝幀精緻的書的校樣頁……紙頁很小,油墨烏黑,還散發著香氣!列印油墨怡人的香氣向他鼻子傳來,剛印好的紙頁還微微有點潮溼。他那蒼白、刮板一樣平的、總微微有些發涼的手指握著一支小小的金色扁頭鉛筆,他買來專門用於這類修改工作的。一個錯漏他都沒有找到。

他期望的是一種令人沉湎的滿足——幾乎是他好幾個月來唯一允許自己的感官享樂。以他很有限的收入保持英國紳士的外表並非易事。但沉湎於自己的字句,沾沾自喜地欣賞著自己的機敏和精明勁兒,感受自己既均衡又冷靜的文字韻律——這是一種超乎尋常的樂趣,而且一點都不貴。他過去是從“文章”裡獲得這種樂趣——寫寫卡萊爾[21]和穆勒[22]那類大人物的哲學理念和家庭生活,或者寫寫關於殖民地間貿易擴張的文章。這次可是一本書。

他想靠這本書來鞏固他的地位。在局裡,他們的職位主要是靠“出身”,而這些人也沒什麼同情心。也有零零星星的——這個數量已經逐漸龐大起來——年輕人是靠天賦或者單單靠勤奮進入這個部門。這些人嫉妒地看著別人晉升,冷眼分辨出靠裙帶關係而增長的薪水,在小圈子裡怒罵任人唯親。

對這些,他可以冷眼旁觀。他和提金斯的親密友誼讓他看起來更像是靠“出身”進入這個機構的,他在雷金納德·英格比爵士面前討喜的性格——他知道他有親和力又有用!——讓他避免了大部分的不愉快。他的“文章”多少給他提供了一些舉止嚴肅的理由,他相信他的書將會讓他有理由保持幾乎是權威的姿態。他將會成為那個麥克馬斯特先生——批評家、權威人士。一流的政府機構並不排斥讓出類拔萃的人給他們錦上添花,無論如何,總不會有人反對讓優秀人才晉升的。所以麥克馬斯特腦海中浮現出——簡直是親眼所見——雷金納德·英格比爵士看著他重視的手下在雷明頓夫人、克雷西夫人和尊貴的德·利穆夫人的客廳裡被熱情地接待的畫面,雷金納德爵士一定會察覺的,因為他本人除了政府公文以外很少讀別的,給他十分有天賦又樸素的年輕助手鋪平一條道路他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

一個偏僻的蘇格蘭港口小鎮上窮困的運務員的兒子,麥克馬斯特早早就確定了他今後的職業目標。在麥克馬斯特小時候十分流行的作家斯邁爾斯先生[23]的書中主人公的命運和貧寒的蘇格蘭人可以選擇從事的更為需要才智的事業之間,他的選擇並沒有什麼難度。挖礦的小夥子可能成長為礦主;用功、有天賦、不眠不休的蘇格蘭年輕人,令人無法反對也不招搖地求學深造,希望對社會有用,這樣的人自然一定會取得卓越的成就,獲得有保障的生活,周圍的人也會向他暗暗投來敬佩的眼光。

選可能還是一定,麥克馬斯特做起決定來一點困難都沒有。他現在幾乎可以確定,他的事業將在他五十歲的時候為他帶來一個爵士爵位,而在那很久之前他就已經擁有一筆足以舒舒服服生活的財產,一個自己的客廳,一位給他低調的名聲增光添彩的夫人——她在客廳裡站著的那些這個時代最了不起的智識人士中間來回走動,優雅而真誠,就像是對他的眼光和成就最佳的讚賞。

沒什麼意外的災難的話,麥克馬斯特對自己很有信心。災難通常都是透過酗酒、破產和女人找上門來的。對前兩樣他知道他是免疫的,即使他的花銷常常多過他的收入,而且他總是欠提金斯一點錢。幸運的是提金斯出身富家。對第三樣,他不是很確定。他的人生一直都缺少女色,而當有朝一日,即使遵守小心謹慎的原則,女性的陪伴也將變成他生活中合理的一部分的時候,他害怕會因飢渴而過於草率地做出決定。他非常精確地知道他需要的女性是什麼樣子:高挑,端莊,膚色略深,衣著寬鬆飄逸,熱情而謹慎,橢圓臉,慎重,對周圍的人都很親切。他簡直能聽見她衣角擺動時發出的沙沙聲。

然而……一種盲目的非理性衝動讓他幾乎啞口無言地被那些站在櫃檯後面咯咯直笑、大胸脯、面色緋紅的女孩吸引。只有提金斯把他從那些最有問題的曖昧關係中拯救了出來。

“忍著點,”提金斯會說,“別跟那個蕩婦搞在一起。你能做的就是給她找一個菸草店的工作,然後她就會在住處扯你的鬍子。算了吧,你承擔不起的。”

已經深情地把這個豐滿的女孩和《高原的瑪麗》[24]的曲調聯絡在一起了的麥克馬斯特會狠狠地譴責一通提金斯粗野的言行,但他現在要感謝上帝,提金斯幫了他大忙。他坐在那裡,將近三十歲,沒有任何曖昧關係、任何健康問題或者任何關於女人的困擾。

帶著深深的喜愛和擔憂,他望著他才華橫溢的後輩,後者沒把自己從感情糾紛中拯救出來。提金斯掉進了他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女人制造的最無恥、最殘酷的陷阱裡。

麥克馬斯特突然意識到,他並沒有如想的那樣沉湎在自己的行文帶來的波濤起伏的感官愉悅中。他的開篇第一段就很有精神,印得方方正正、很整潔……他的出版商在印刷方面做得不錯:

無論我們把他看作神秘、感性、精確的人造美的幻想者,華麗洶湧而歡愉的線條的操縱者,文字如他的畫布一樣斑斕的作家,還是一位深邃的哲學家,致力於闡釋和描繪從並不比他更偉大的、玄妙的神秘主義者那裡得來的啟示,加布裡埃爾·查爾斯·但丁·羅塞蒂,這本小專著的主人公,都絕對配得上一位深深地影響了我們當今生活在其中的高等文明的各個方面——從表面特徵到人與人的交流——的人物的聲名……

麥克馬斯特意識到到現在為止他只讀了這麼多,而且沒有享受到絲毫他所期待的那種愉悅。然後他翻到第三頁的中間段落——緒言結束之後的段落。他的眼神散漫地循著文字向下遊蕩:

這本冊子的主人公出生在這座大城市西邊的中心區,那一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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