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邊祝酒(2 / 4)

“這最後一刻,到底是在下葬之前,還是下葬之後,神父?”杜恩天真地問。

“啊,你可真是笨得可憐,”神父嘆了口氣,“趕緊進墳場吧,別掉進墓坑裡!”

杜恩照做了,其他人也跟了進去。一走進墳場,他們的臉色就黯淡了下來。太陽彷彿觀察到了這一切,躲進一朵雲中。一陣清風拂來,令眾人心頭一暢。

“墓坑就在那兒,”神父點點頭,“你們在小路兩邊排成兩行,看在上帝分上,要是戴著領帶,就把領帶拉正,還有,千萬記得拉上褲子拉鍊。讓我們好好歡送吉爾戈騰,他來了!”

沒錯,吉爾戈騰爵士來了,他躺在棺材裡,載在他那輛農場馬車的車板上,一個千真萬確的好人。馬車後面有一列其他車子,汽車、卡車,沿路排滿了半個山坡,曝曬在重又熾烈起來的陽光裡。

“好氣派的送葬隊!”芬大喊。

“我還從沒見過這樣的熱鬧!”杜恩大喊。

“閉嘴。”神父禮貌地告誡他們。

“我的上帝,”芬說,“你看到棺材了嗎?”

“我們看到了,芬,我們看到了!”所有人都倒吸涼氣。

那口棺材緩緩駛來,它打造得很精緻,滿是金釘子銀釘子,但最奇特之處在於打棺材用的木料。

那些木頭是酒箱上的木板,是酒盒上的木條,從法國運來,一路磕磕碰碰,只為藏進吉爾戈騰爵士的地窖!

從芬酒吧來的那群男人全都驚呼了起來。他們踮著腳,抓著彼此的胳膊肘。

“你肯定認得那些字,芬,”杜恩小聲說,“告訴我們那些酒的名字!”

芬直直望著打造棺材的那些酒箱木板,半晌才發話:“得把我的舌頭拉出來,好好捋捋才能讀順溜這些法國話。瞧!那是拉菲·羅斯柴爾德酒莊,1970年。教皇新堡,1968年!那個商標,顛倒著的,哥爾頓酒莊!還有那個,拉拉貢酒莊!這檔次,我的上帝,這品質!能躺在燙印著這些商標的木板中間下葬,我死也心甘!”

“可是,”杜恩遐想,“他躺在裡面,能讀到這些商標嗎?”

“拿個襪子把你的臭嘴堵上,”神父小聲嘀咕,“後面還有呢!”

如果躺在棺材裡的屍體還不足以給太陽遮上一層陰雲,接下來抵達葬禮現場的東西則激起了更大的不安,讓不停冒汗的男人們渾身油亮亮的。

“這就好比,”杜恩事後回憶說,“有個人滑了一跤,跌進了墓坑,摔斷了腳脖子,把整個葬禮都搞砸了!”

送葬隊伍的最後一部分,是一串汽車、卡車,胡亂裝滿了法國酒箱,壓隊的是一輛高大的吉尼斯黑啤酒廠老式舊馬車,一隊黑色罩布矇眼的驕傲白馬,渾身冒汗,拉著身後的驚奇之物。

“真是活見鬼了,”芬說,“吉爾戈騰爵士還帶來了自己的守靈隊!”

“烏拉!”大夥兒叫嚷了起來,“真是個大好人啊。”

“他準知道,今天能讓一個嬤嬤春心蕩漾,能讓一個神父忘乎所以,能讓咱們的舌頭耷拉到胸口!”

“讓開!讓車隊進來!”

站在小路兩邊的男人們往後退開。所有的車輛上都載著奇怪的商標,來自法國南部或義大利北部,桶裡的酒液激盪,發出潮水拍打堤岸的聲音,隆隆地駛進墓地。

“有那麼一天,”杜恩小聲說,“我們一定要給吉爾戈騰塑一座雕像,他簡直就是個哲人!”

“把嘴裡的襪子塞緊,”神父說,“現在還言之過早。瞧,來了一個比殯葬人更糟的傢伙!”

“還有比這更糟的?”

等最後一輛酒車開進墓地,一個男人大踏步跟了進來。他戴著帽子,外套把身子裹得嚴嚴實實,衣領豎得很得體,皮鞋亮得簡直沒道理,鬍子抹了臘,冷峻地翹著,一個公文包夾緊在胳膊下,像一個女士包。他的周遭有一股冰窖的氣氛,一個剛從雪窟裡降世的生物,舌頭像冰凌,眼神如同兩窪冰封的池塘。

“上帝啊。”芬叫了一聲。

“是個律師!”杜恩說。

所有人都往後退了一步。

那個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律師,大踏步穿過人群,如摩西穿越紅海,似路易王巡視領地,宛若傲慢小妞漫步皮卡迪裡大街:以上比喻,任君挑選。

“這正是吉爾戈騰的律師,”杜恩嘶叫道,“我見過他,他潛行在都柏林街頭,就像末日降臨。名字倒取得堂堂光光:克萊門特!半個愛爾蘭人,十足英國做派。他是最糟糕的!”

“還能比死亡更糟糕?”有人小聲說。

“我們,”神父喃喃說道,“很快就能看到了。”

“先生們!”一個聲音喊道。

人們轉過頭。

克萊門特律師站在墓坑邊上,拿出夾在胳膊下的公文包,開啟抽出一張敲了印章打著綢帶的漂亮檔案。它漂亮得簡直刺目,人們的心猛地往下沉。

“在葬禮開始之前,”他說,“在凱利神父致辭之前,我有一條資訊,是吉爾戈騰爵士遺囑的秘密條款,我現在將大聲讀出來。”

“我打賭這是第十一條。”神父喃喃說了一句,視線耷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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