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一的大碰撞(2 / 2)

“指望政府算是完了!看看他們倆,又沒車燈,還從別的鎮上一路飛騎回家,就跟有人在他們後頭催命似的!兩人從相反的方向騎過來,都在路的同一側。有些專家說,騎車時選擇逆行車道會更安全。可看看這倆孩子,被不同專家正反兩方面的意見徹底地毀掉了。為什麼?你不明白嗎?因為一個人記住要逆行,另一個沒有!那些專家還是快閉嘴的好!眼前就有兩個人快被他們害死了。”

“快死了?”美國人瞪大眼睛。

“動動腦筋啊,老兄!這倆都是身強體壯腳底生風的年輕人,他們一個從基爾科克趕往米諾斯,一個則剛好相反,他們倆撞到一塊時當中隔著什麼?霧啊!除了霧什麼都沒有!等於是兩個腦袋硬碰硬地撞上了。不明白?想象一下打保齡球吧,砰的一下子!十個球瓶全飛!他們就那麼頭挨著頭飛上天,足足飛上去九英尺高,兩輛腳踏車跟發情打架的公貓似的纏成一團廢銅爛鐵。然後他們雙雙墜地,都躺在那兒等著死神來接。”

“這倆人一定不會——”

“哎喲,不會什麼?僅去年一年,整個愛爾蘭自由邦就沒有哪天晚上聽不到騎車人在車禍中喪生的訊息!”

“你是說愛爾蘭每年有超過三百個騎車人因相撞而死亡?”

“絕無虛言,太遺憾了。”

“我從不在夜晚騎車。”赫伯·芬看著地上那兩個年輕人說,“我走路。”

“可那些該死的腳踏車還是會把你給撞趴下!”老人說,“管你是騎車還是走路,總有些白痴會拽著你去向死神報道。他們還沒等你打聲招呼就已經把你軋到車軲轆底下了。哎,我見過些從車禍中死裡逃生的人,他們可真是命大啊,有些殘疾,有些更糟,一輩子都飽受頭痛的折磨。”老人顫抖地閉上雙眼,“有時候我真懷疑,不管這悲劇落在誰身上,人類就不該挑戰這麼危險的出行工具。”

“一年死三百多個人。”美國人看起來像是被嚇壞了。

“除了這些,每兩個星期還會增加幾千名的‘殘疾人’,他們會咒罵著把腳踏車扔進沼澤地裡,發誓再也不騎了,然後去找政府領撫卹金,以過完腿腳不便的後半生。”

“我們難道就乾站在這兒聊天嗎?”美國人無助地指了指那兩個人,“附近有沒有醫院?”

“在連月亮都沒有,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赫伯·芬繼續說,“在田地裡兩條腿走路都比在那邪性的路上騎車安全得多!要不是這樣,我哪能活到五十來歲。”

“啊……”人群不安地發出一陣躁動。

那位醫生感覺自己已經隱瞞訊息太久了,發現周圍的觀眾已經慢慢散去,於是迅速挺了挺脊背,呼了一口氣,把他們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這裡。

“好吧!”

酒館裡一下子安靜下來。

“這位小夥子——”醫生指著其中一位說,“身上有擦傷、撕裂傷,背部疼痛會持續兩個禮拜。至於另一位——”醫生停下來,滿面愁容地看著那位臉色越發蒼白的傷者——那人身上紅一塊青一塊,情況顯然更加嚴重——過了半晌才宣佈了最終判決:“腦震盪。”

“腦震盪!”

人群在一陣騷動後又重歸安靜。

“要是能馬上把他送到米諾斯診所,他還有生還的希望。誰願意開車把他送過去?”

人們紛紛轉過頭來看著那個美國人。他從一個事不關己的‘外鄉客’瞬間變成舉足輕重的核心人物,一時間還有些不適應。他臉紅了,想起在酒館門前只停著十七輛腳踏車和自己那輛汽車,於是飛快地點了點頭。

“我們有志願者了,夥計們!趕快,慢慢把這位年輕的傷者推出去!推到我們這位好朋友的車上!”人們忙不迭地伸手過來扶那位傷員,可美國人突然咳嗽了一聲,人群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們看見他把手握在嘴邊,像是要說什麼話,於是略顯驚訝地屏住氣。然而還沒等他開口,酒館裡的人就紛紛舉起了酒杯。“一路順利!”

現在就連那個傷勢較輕的病員都突然甦醒過來,臉色看上去像塊乳酪,不知誰塞給他一個酒杯,旁邊不斷有人小聲問他。“來,孩子,給我們講講……”“……到底怎麼回事,啊?說話!”

另一位重傷員這時已被抬出酒吧,酒館裡不再吵吵嚷嚷,只有美國人、醫生、輕傷員和兩個在邊上照料他的人還留在屋裡。在酒吧門外,人群將這次嚴重事故較為不幸的一方抬進志願者的車裡。

醫生說:“我們把這杯幹了吧,您怎麼稱呼?”

“叫我麥奎爾吧。”美國人說。

“上帝啊,他是愛爾蘭裔!”

我不是,美國人暗想,目光麻木地環視酒吧,看著坐在一旁還沒完全回過神來的另一位騎車人,人群很快就會回來對他問東問西;看著血漬斑斑的地板,兩輛腳踏車像壞掉的雜技團道具一樣歪歪扭扭地靠在門邊;酒館外濃霧籠罩著黑夜,在等他出去。他聽著人們從嗓子裡發出各式各樣抑揚頓挫的聲音,與環境融為一體。不,這位名叫麥奎爾的美國人暗想,我雖然有點兒像,但絕對不是愛爾蘭人……

“醫生。”他把錢放在吧檯上,然後問道,“你們這裡經常會發生汽車事故嗎?開汽車的人撞到一起之類的?”

“我們這裡少有!”醫生朝東方輕蔑地點了點下巴,“如果你對那種事情感興趣,去都柏林就對了!”

醫生挽起他的胳膊,就像要告訴他什麼足以改變他命運的秘密似的,兩人一起走出了酒吧。美國人被醫生拽著走,耳中響起醫生輕輕的話語聲,他發現得使勁平衡自己才能站得住。

“看看這四周,麥奎爾,老實說,你是不是很少來愛爾蘭開車?那就聽好了!在開往米諾斯的路上,全是大霧一片,你最好把油門一路踩到底!記得要不斷按喇叭!為什麼?為了把騎車人和牛從道路兩側嚇跑!你要是動靜小,磨磨蹭蹭地開,估計會有不少連情況都沒搞清楚的短命鬼被你軋過去!還有一件事情你得注意:當有汽車靠近時,別開燈!把大燈熄滅,跟對方擦肩而過。那些該死的車燈沒幫上司機多少忙,倒是不知道照瞎過多少人的眼睛,害死了多少無辜者。我說的你都聽明白了嗎?就兩點:速度要快,有車隱隱出現時熄滅車燈!”

美國人站在門口點了點頭。在他身後響起另一位傷者的聲音,那人舒服地坐在椅子裡,烈酒讓他舌頭打不過彎來,他思索著,醞釀著,然後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哎,我當時正騎車回家,跟你們一樣無憂無慮,加速下坡騎到十字路口那兒——”

另一位重傷者在外邊汽車裡的後排座椅上小聲呻吟,於是醫生給了美國人最後一條忠告:“要是你今後晚上需要走夜路,記得一定要戴頂帽子。因為如果你不小心遇上凱利或莫蘭家的那群小孩兒,或是別的什麼迎面飛奔過來的人,那些人可是打生下來就皮糙肉厚腦袋硬。就算是走路跟他們撞到一起也夠危險的。所以你瞧見啦,在愛爾蘭,連行人也要遵守交通規範,其中頭一條就是走夜路要戴帽子!”

美國人聽罷,不假思索地從座椅底下翻出他當天在都柏林買的棕色花呢帽,戴在頭上。他將帽簷調正,看著濃霧籠罩下沉沉的夜色。前方的公路空蕩蕩的,寂靜無聲,可又似乎沒那麼寂靜。他彷彿在那數百公里綿延起伏的愛爾蘭公路上看見了好幾千個大霧瀰漫的十字路口,路上有一千個頭戴花呢帽、繫著灰圍巾的人影,他們一邊開車一邊高歌、叫嚷,空氣裡瀰漫著吉尼斯黑啤酒的氣味。

他眨了眨眼,人影從他眼前消失了。眼前的公路仍然是空曠的漆黑一片,等著他上路。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這個名叫麥奎爾的美國人轉動鑰匙點火,然後踩下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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