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遠處的糖果店和芬酒館的中間,站著提姆爾蒂。你們一定還記得提姆爾蒂吧,當窮困潦倒、飢餓難耐之時,他總會在郵局打打散工。此時他剛從那堆麻煩的差事裡偷得半日閒,就聞到一種氣味撲面而至,彷彿伊甸園的大門再次敞開,在一億年之後向他發出邀請。提姆爾蒂抬頭尋找,想看看是什麼讓那股風又從園子裡吹了出來。
而那股風,當然是被斯內爾-奧克尼和他那群出籠的寵物鳥掀起的。
“我告訴你,”提姆爾蒂在多年以後這樣說,“我當時眼睛睜得老大,就像腦殼被人狠狠劈開,從頭頂又長出一塊新的頭皮。”
提姆爾蒂愣在原地,看著斯內爾-奧克尼一行人奔下臺階,消失在街角。這時候他做出了一個比糖果還要甜美的決定,一路朝赫伯·芬的酒館跑去。
在那一瞬間,就在拐角處,戴維·斯內爾-奧克尼先生等一行六人從街邊表演豎琴的女流浪者身旁經過。閒來無事靠跳舞打發時間的麥克·馬奎爾先生正旋轉腳尖自我陶醉地和著“輕輕飄過青草地”的旋律跳利戈頓舞。麥克·馬奎爾跳啊跳啊,猛然聽到像是蘇格蘭西部赫布里底群島的和暖天氣從身旁經過的聲響。那聲響既不高亢,也不算低沉,好比你踏進寵物店時,門鈴叮噹作響,長尾鸚鵡齊聲喧鬧,鴿子咕咕叫,還有別的鳥輕快鳴唱。在自己皮鞋的踢踏聲和豎琴的彈奏聲之外,他確實聽到了這樣的聲音。他舞到一半的腿僵在半空中。
這時只見戴維·斯內爾-奧克尼等人臉上掛著熱帶的微笑從他身邊經過,還向他揮手問好。
麥克還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就朝他們揮起手,然後停下,抓住他那受傷的手捂住胸口。“見鬼了,我為什麼要揮手?”他也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我不認識他們啊,對吧?”
“向上帝尋求力量吧!”演奏者對著豎琴說道,手指在琴絃上劃過。
麥克像是被什麼詭異的新式吸塵器捲了進去一樣,跟著那支小隊沿著街道向前走去。
這下他們已經征服了兩種感官——嗅覺與聽覺。
在下一個街角,剛跟芬拌過嘴的諾蘭正從酒館裡走出來,遇到這群瘋瘋癲癲的遊客,跟戴維·斯內爾-奧克尼撞個正著。兩人搖搖晃晃地抓住彼此勉強站穩。
“下午好!”戴維·斯內爾-奧克尼說。
“我這是倒了什麼黴!”諾蘭說著閃到一邊,給這支馬戲班子讓路。他心中湧起一股可怕的衝動,想要衝回芬的酒館。他跟酒館老闆的分歧早就一筆勾銷了,現在他只想回去告訴他,自己一出門就撞上一根雞毛撣子、一隻暹羅貓、一隻被寵壞的京巴狗,還有三棵因為營養不良和沖洗過度而膚色煞白的豆芽菜。
六個人站在酒館外邊,看著門上的招牌。
啊,上帝,諾蘭心想,他們要進去。那會有什麼後果?我應該先警告誰?是他們還是芬?
接著,門開了。老闆赫伯·芬探出頭來。該死的,諾蘭想,這下沒法先一步賣關子了!哪裡還輪得到他們這些酒客來描繪這場奇遇。肯定是芬說這個,芬說那個,讓我們所有人都閉嘴!斯內爾-奧克尼和他的夥伴們盯著芬看了半晌,但芬的目光卻沒落在他們身上,而是往上看,越過他們,看向遠處。
可是,諾蘭知道他看見他們了。因為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芬的臉變得毫無血色。
接著,更加有趣的事情發生了。
所有顏色又都一下子衝回芬的臉上。
怎麼會……諾蘭在心裡暗暗驚呼,他居然——臉紅了!
然而,芬還是拒絕將視線收回,繼續死死地凝視天空、路燈、街道,直到斯內爾-奧克尼顫抖地問:“先生,請問聖史蒂芬公園往哪邊走?”
“耶穌啊,”芬說著把頭扭開,“誰知道他們這個禮拜把公園放哪兒去了!”說完關上了門。
六個人繼續往街上走,笑容滿面,興高采烈。諾蘭正想開門進去,此時,發生了更加糟糕的事情。
皇家愛爾蘭酒店的電梯司機加里迪忽然沿著人行道跑過來,興奮得眉飛色舞,搶先衝到芬酒館裡散佈訊息去了。
諾蘭進門時,提姆爾蒂也緊隨其後進入酒館,此時加里迪已經沿著吧檯來來回回手舞足蹈了好一會兒,芬則站在吧檯後面,顯然還沒從剛才受到的驚嚇中恢復過來。
“你們沒看到真是太可惜了!”加里迪對眾人說,“我是說,他們簡直比得上喜樂電影院下一部科幻電影裡的主角!”
“你的意思是?”芬從恍惚中回過神。
“他們簡直輕若無物!”加里迪告訴他們,“用電梯送他們上樓,就跟往煙囪裡扔一把穀殼那樣毫不費力!而且你們應該聽說了——他們來愛爾蘭是為了……”他壓低聲音,把眼睛眯成一條線,“……是為了某個神秘的原因!”
“神秘!”所有人都靠上前去。
“雖然沒有明說,但等著瞧吧,他們一定沒計劃什麼好事!你們見過那樣的人嗎?”
“在修道院那場大火之後再也沒見過了,”芬說,“我——”
“修道院”這三個字似乎也有魔力,大門砰砰開啟,萊亞利神父倒著走進門。也就是說,他背部先進酒館,一隻手捂在臉上,彷彿命運之神出其不意地給了他一擊。
見他這副架勢,酒客們紛紛把鼻子埋進酒杯裡,直到神父也品了一口酒。他的眼睛還盯著門口,彷彿那是半開的地獄之門。
“在外頭,”神父終於開口,“就在不到兩分鐘前,我看見了難以置信的一幕。在將全世界的苦難都匯聚到這裡之後,愛爾蘭莫非真的瘋了?”
芬給神父的杯子裡再次倒滿酒。“你是被那群‘來自金星的入侵者’給衝擊到了嗎,神父?”
“你見過他們了嗎,芬?”神父問。
“見過,您是否覺得他們不懷好意,神父閣下?”
“不能簡單用好壞去評價荒唐怪異,芬,依我看,倒不如用洛可可與巴洛克這樣的詞彙,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隨您的意,閣下。”
“最後他們朝哪個方向去了?”提姆爾蒂問。
“在公園邊上。”神父說,“你們想象不出公園裡這個時候會有人在狂歡作樂吧?”
“天氣也不允許啊。請原諒,神父,”諾蘭回答,“但我覺得,與其站在這兒耍嘴皮子,我們不如索性出去監視——”
“這有悖我的道德標準。”神父說。
“一個快淹死的人會把什麼都當成救命稻草,”諾蘭反駁,“如果他抓住的是道德而不是救生圈,那他會帶著道德一起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