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一的大碰撞(1 / 2)

收錄於選集Contact#1

1958年

劉媛 譯

一個男人像被雷劈了似的狼狽不堪,踉踉蹌蹌地從赫伯·芬酒館敞開的大門裡闖進來。他的臉上、衣服上和破爛的褲子上滿是血汙,呻吟聲使酒館裡的所有客人都愣住了。一時間,只有啤酒泡沫在一個個花邊酒杯裡噼啪作響,客人們紛紛轉過身,酒勁使他們臉色蒼白、淡粉、通紅,顏色各異。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在剛剛進門的男人身上。

陌生人衣衫襤褸,搖搖晃晃,雙眼圓睜,嘴唇顫抖。酒徒們攥起了拳頭,在心裡默默地吼叫著,說話啊,老兄!發生什麼事了?

那個陌生人像是連站都站不穩。

“撞上了,”他有氣無力地說,“半路撞上了。”然後他就像膝蓋被人砍斷似的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有人撞車了!”十來個人朝他衝過去。

“凱利!”赫伯·芬從吧檯裡跳了出來,“快到路上去看看!小心照料傷者!喬伊,你去找大夫!”

“等一等!”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

從酒館黑暗角落那個專供人們思考哲理的包間中,走出一個面板黝黑的男人,站到了人群面前。

“醫生!”赫伯·芬大叫,“是你啊!”

醫生帶著那些人衝進夜色之中。

“撞上了……”躺在地上的那個人嘴唇翕動著說。

“動作輕點兒,兄弟們。”赫伯·芬和另外兩個幫手輕手輕腳地將這名傷者抬到吧檯上。木製吧檯雕飾精美,他躺在上面,一動不動地像個死人,邊上的稜鏡把他那駭人的慘狀照出了兩個。

站在外頭臺階上的那群人愣住了,暮色像汪洋一般淹沒了愛爾蘭,而他們則被隔絕在一座孤島上。五十尺高的巨浪掀起漫天水霧,遮住了月亮和星辰。他們眨著眼,咒罵著,縱身跳進大海,消失在茫茫深海里。

在酒館門口,一位年輕人倚在門框邊上。他的臉色既非通紅也非蒼白,膚色既不深,也沒有愛爾蘭人那麼淺,這樣看來一定是美國人了。確實如此。鑑於此,他覺得自己不該擅自干擾這看上去像是鄉村儀式的場面。自從抵達愛爾蘭,他總覺得自己猶如生活在都柏林著名的阿比劇院的舞臺中央。此時,由於不熟悉自己的臺詞,他只能看著那些人忙忙碌碌的背影。

“可是,”他無力地反駁道,“我沒聽見路上有車經過的聲音啊。”

“你當然聽不見!”一位老人近乎傲慢地回答。關節炎使他只能站在臺階頂上搖搖晃晃地往下看,朝消失在那片白色潮水中的朋友們發號施令。“往十字路口的方向找找去,小子們!通常車禍都是在那兒發生的!”

“十字路口!”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匯聚而去。

“可是,路口那兒我也沒聽見撞車的聲響。”那個美國人說。

老人輕蔑地哼了一聲。“啊,我們不擅長製造多大動靜,或者是巨響什麼的。可你走遠一點兒就能看見事故現場了。要走,不要跑!這是魔鬼的夜晚,像個沒頭蒼蠅似的亂跑很可能會撞上凱利,他總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要不就會撞到菲尼身上,那個酩酊大醉的傢伙連路都找不到,更別說看清什麼東西了!你們帶手電筒了沒?照明燈呢?黑燈瞎火的可得照亮啊!要走,別跑,聽見沒?”

美國人在霧裡摸索著找到了自己的汽車和手電筒,鑽進了赫伯·芬酒館附近的夜色中,根據前頭鬧嚷嚷的說話聲和皮鞋沉重的腳步聲來判斷方向。突然從一百碼之外跑來一群人,嘴裡咕噥著:“輕點兒!”“啊,這該死的霧!”“堅持住,別晃他!”

這一大群突然從濃霧裡冒出來的人把美國人擠到一旁,他們身上揹著一團皺巴巴的東西。他看清了,那是個人,臉色發青,滿臉是血,然後就有人撞開了他的手電筒。

憑著直覺找尋遠處赫伯·芬酒館裡發出的威士忌酒色的燈光,揹著傷者的那群人朝著溫暖而熟悉的港灣跑了過去。

身後突然出現模糊的人影和窸窸窣窣的聲響。

“誰在那兒?”美國人叫道。

“是我們,把車搬回來了。”一個嘶啞的聲音回答,“就是說——我們剛從事故現場回來。”

美國人用手電筒照向他們的臉,倒吸一口涼氣。片刻之後,手電筒沒電了。可他很快就看見兩個村民小夥子毫無困難地跑了過去,腳步輕快,胳膊底下夾著兩輛老式黑色腳踏車,車上少了前燈和尾燈。

“什麼……”那美國人喃喃道。

那兩個年輕人已跑遠,舊腳踏車也消失在他的視線中。霧越來越濃。美國人孤零零地站在空無一人的路上,手裡拿著熄滅的手電筒。

當他開啟赫伯·芬酒館的大門時,那些人口中的兩具“身體”已經被平放在吧檯上。

“我們把身體放在吧檯上了。”那位老人轉身對美國人說。

人群把吧檯圍得水洩不通,不是等著拿酒喝,只是在那兒看熱鬧,所以醫生只得連推帶擠地靠近這兩個在大霧天的夜晚還上路自殺的倒黴鬼。

“其中一個人是帕特·諾蘭。”老人小聲說,“現下無業。另一位是米諾斯城的佩維先生,喜歡糖果和香菸。”他提高聲音問,“他們死了嗎,醫生?”

“啊,別動好嗎!”醫生就像是必須一次完成兩尊全身大理石塑像的雕塑家,“來,我們先把一個傷者放到地上!”

“地板就是墳墓。”赫伯·芬說,“他一躺地上就死了。最好還是讓他躺在高處,我們說話撥出的熱氣能讓他們暖和點。”

“可是,”美國人小聲而又充滿困惑地問,“我長這麼大也沒聽說過這樣的交通事故。你們確定沒有肇事汽車嗎?只有這兩個騎腳踏車的人?”

“什麼叫‘只有’!”老人大喊,“偉大的上帝啊,你知不知道要是賣力騎出一身大汗的話,騎行速度可以達到每小時六十公里。如果是下坡路,更是可以達到九十甚至九十五公里!而且他們倆還沒有前燈,沒有尾燈——”

“沒有法律制止他們這樣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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