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書店消失了

在美國宣戰以後,因為我的國籍,還有我和猶太人的關係,在納粹的眼裡,莎士比亞書店就被判了死刑。作為美國人,我必須到納粹總部去註冊自己的身份,並且每週得到我所居住的那個區的委員會去報到(猶太人每天都得去報到),因為沒有幾個美國人在巴黎,所以我們的名字都被記在一個草稿本上,而這本子又經常被亂丟而找不到,我常常幫那裡的人一起找。在我的名字和有關我的記錄旁邊,還有一條小注釋:“沒有馬匹”,我一直沒有搞明白他們為什麼這樣寫。

我一向很少有德國客戶,當然,在我變成“敵人”之後,他們根本就不來了 ——直到最後一位德國“貴客”光臨,是他終結了一切。一天,一位德軍的高階官員坐著輛巨大的灰色軍車來到我的書店,下車後,他盯著櫥窗裡的《芬尼根守靈夜》看了一會,然後進到店裡,用完美的英文告訴我他要買那本書。“但這本書是非賣品。”“為什麼?”我向他解釋說那是我最後的一本,我要保留著它。為誰保留?為我自己。他非常生氣。他對我說他對喬伊斯的作品很感興趣。但我的態度還是很堅決。他大步跨出書店,我趕緊把《芬尼根守靈夜》從櫥窗裡取下,放到安全的地方。

兩個星期以後,那位官員又昂首闊步來到我的店裡。那本《芬尼根守靈夜》呢?我說我已經收好了。他氣得聲音發抖,說:“今天我們要來沒收你書店裡所有的東西!”“請便吧。”我說。他開車走了。

我趕緊去和門房商量,她將三樓的那套沒人住的公寓開啟(我自己住的公寓在二樓),我和朋友們就用洗衣筐將所有的書籍和照片搬到樓上,還有所有的傢俱。我們甚至把燈具都給拆了下來,我又請了一位木匠師傅來拆卸所有的書櫥。僅僅花了兩個小時,書店裡就空無一物。一位油漆匠過來將劇院街十二號外的莎士比亞書店的招牌給粉刷掉。那是一九四一年。那些德國人有沒有來沒收莎士比亞書店所有的東西?如果他們真的來了,他們連書店都找不到了。

最後,他們還是過來把莎士比亞書店的主人給抓走了。

在集中營裡被關押了六個月以後,我又回到了巴黎,但這次,他們發給我一份公文,上面寫著德國軍隊可以隨時任意將我抓走。朋友們都說,與其等著他們再把我送回集中營,還不如我自己來個隱身術。莎拉·沃森(Sarah Watson)小姐就把我藏在她的學生旅館裡,這間學生旅館位於聖米歇爾大街九十三號。我很高興地住在房子頂層一個小小的廚房裡,同住的還有沃森小姐和她的助手瑪賽爾·福尼爾(Marcelle Fournier)夫人。她們給了我一張出入學生宿舍的會員卡,我覺得我彷彿回到了學生時代。德國人好幾次試圖接管學生宿舍,沃森小姐也被拘禁了一段時間,但是靠著福尼爾夫人神奇般的能力,那裡一直開張著,住滿了正在學習的學生們。旅館是美國人開的,也是美國人在管理,但是,因為它是巴黎大學下屬的一個機構,所以,大學的負責人設法把沃森小姐弄出了集中營,讓她回到原來的職位上。

我每天都要到劇院街去,當然是偷偷去的,所以我知道阿德里安娜書店裡每天發生的事情,我也看到了午夜出版社(Editions de Minuit)出版的最新作品[1]。午夜出版社的出版物都是秘密發行的,而且發行量很大。它的出版人是我的朋友伊芙·德斯維涅(Yvonne Desvignes),她這麼做真是冒著極大的風險。抵抗運動中的所有著名的作家們都有書出版,其中,詩人艾利亞(Paul Eluard)[2]出版的都是些小冊子。

【註釋】

[1] 午夜出版社是1941年由作家讓·布魯勒(Jean Bruller)和皮埃爾·德勒斯克(Pierre de Lescure)在巴黎成立的一家地下出版社,法國被德軍佔領期間,所有的媒體都在納粹的控制之下,午夜出版社在1944年8月25日巴黎解放時才公開,在這期間,他們冒著生命危險出版了許多反對德軍佔領的作品,作家包括紀德、阿拉貢、尚松、艾利亞等,但基本上都是用筆名寫作。二戰後,午夜出版社繼續活躍至今,50年代,他們最早出版了塞繆爾·貝克特(Samuel Beckett)的法文作品,由他們出版的作家還有阿蘭·羅伯——格里耶(Allan Robbe——Grillet)、克羅德·西蒙(Claude Simon)、瑪格利特·杜拉斯(Marguerite Duras)等。

[2] 艾利亞(1895——1952),法國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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