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所以這個人方才說得......白卿愣的時候,就這麼想起了黑衣男子的話,也是終於想起,她大駭,這是什麼意思?記起忘記的一切,這真的不是在逗自己麼?!

然而白卿此時沒有思考的機會,因為便是她還在猶豫的時候,那個人卻是忽然奪過她手中的杯盞,捏住自己的下巴,苦澀的茶水就這麼從自己的嘴巴里灌了進去,再然後,白卿便已然是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而夢境裡,卻是猝不及防地出現了她兒時的光景,是那些她不曾記起卻是真真實實存在著的歲月。

白衣束的少年坐在了床腳,微微抿著薄唇,長長的睫毛垂落下來,像是一把小小的扇子,修長乾淨的手指卻是已然緊緊攥著對襟襖背子的一角,蒼白的面容之上泛著異樣的紅暈,微微顫抖著的睫毛遮住了他眼眸之中的微光,女子始終不敢抬起了腦袋來。

先是在一處狹小的屋室之中,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雙一塵不染的月白長靴,白卿不知曉自己身處何時,她只覺得愈的緊張起來,看著眼前面容熟悉的那個人,然後那個人卻看不見自己。他的眼前,身影單薄的女子正坐在屋內的床沿之上,微微低著腦袋,蒼白的面頰卻是泛起了一絲病態的紅暈。然後那男子的手指挑起了女子尖尖的下巴,深邃的眉眼之間帶著淡淡寵溺的神色,只是不苟言笑的神情裡卻還是毫不掩飾的冰冷,“你在怕什麼?”

聲音低沉而沙啞,女子想要低下了腦袋,錯開了那人的目光,然而身子卻是已然動彈不得,然後便是一瞬間,女子忽然覺得自己忽然被橫抱起,身下一軟,男子一隻手輕車熟路地劃過她的衣襟,落在了腰間,另一隻手將他一把托起。

等到女子終於現自己已經被一把橫抱起,坐在了他腿上之時,自己卻是真正地動憚不得了,“你......”她剛想著說話,男子面上的毫無表情在眨眼之間放大,她還沒有來得及出聲,卻已然是被堵上了唇,她便只能乖巧地微微閉上了自己的眼睛,聲音之中帶著輕顫,直到那人的手停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

淚水在那一刻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在二人貼緊的面龐之間,緩緩流淌至唇角,是溫熱的鹹溼之感,男子一怔,與此同時緩緩鬆開了環抱住女子的手。一時之間,屋室之中陷入了短暫的詭異的沉默之中。男子的面色也是陰沉沉暗了下來,卻在輕嘆之間,他的唇一一吻過了女子的淚光,“傻瓜。”他說著這話的時候,似乎自己也並沒有注意到話裡的哽咽,卻在這時候緊抱住了那個正在抖的害怕的女子,“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他說著,右手輕撫著女子戰慄著的瘦弱的脊背,“無論是你,還是孩子。”

白卿不知曉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只是這畫面很快又從自己的眼前晃了過去,再然後,她再看清眼前景象之時,又彷彿經過了許多年的光景,她在一處簡陋卻溫馨的屋室之外,白卿低頭瞧著自己,卻是瞧著自己一雙短短的肉肉的手,身子縮小了許多,看著不過是四五歲的樣子。

鼻尖卻是忽然瀰漫著濃濃的刺鼻的血腥氣味,她不知曉為什麼一路上躺了那麼多的人,紋絲不動,像是已然僵住,就這麼趴在地上,一地的血紅,十分的刺眼。然而,她究竟還沒有想明白,忽然覺得自己的眼前掠過了一陣風,氣喘吁吁之間,已然是停在了自己的家門口,她縮在了她爹的懷裡,看著她爹爹蒼白的面色,只是突然之間,無端覺得驚惶起來。

小心臟突突地跳得飛快,是從來都沒有過的感覺。只是她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卻已經被交到了另一個陌生人的手中,再然後,她的眼睛裡,是不遠處的孃親上揚的嘴角。然而她還是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孃親眼角的淚光。她便這麼在自己的面前緩緩倒了下來,像是被折斷了蝴蝶的翅膀,只是兩條腿不再如同篩子一般哆嗦著,包子此時還並不知曉,她的孃親,或許是再也無法起來了。也再也無法將自己抱在懷中。

眼前忽然陷入了一片漆黑,是一隻長滿了老繭的粗糙的手在這時覆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後是他微微沙啞的聲音,“白卿,你不要看,不要聽。”緊接著是什麼噴湧至了自己的面頰之上,伴隨著刺鼻難耐的腥味,幾乎將白卿燻得暈了過去,而事實上,她確實在這個時候忽然便是失去了知覺。

等到白卿終於醒過來的時候,似乎又經過了好幾年的樣子,也不見之前鬱鬱蔥蔥的竹林,更不見那般溫馨古樸的農家小宅,四周卻是無窮無盡的荒涼的氣息,映入眼簾的是一塊她再熟悉不過的石頭,老舊而淒涼。

一入此谷,永不受苦。

白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她從來不知曉自己是怎麼到了惡人谷的,她還以為自己從出生開始便在惡人谷之中,因為所有人都同她說,她還在襁褓之中的時候,便已然被扔到了惡人谷的入口,便是這三生石下。

楚河確實在惡人谷之中出現過,確切地說,他當時其實並沒有在惡人谷中停留太久,倒是在惡人谷外待了一段不少的時日,就像是此時此刻,慕染靜靜地立在望江樓外,瞧著這裡邊人里人外,好不熱鬧,他波瀾不驚的眼眸深處,第一次露出了些許異樣的身處。

慕染沒有多想,沉默不語地走了進去,小二很是勤快,自慕染進門,便是瞅準了這麼一位客人,狗腿子一般地跑了出來,笑眯眯地瞧著她,並在一旁殷勤地點頭哈腰,“客觀打尖還是住店?本店今日有許多新菜色,姑娘要不要嘗一嘗?”

“好啊。”慕染倒是也爽快,只是面上仍舊是清冷的笑意,尤其是她瞧著店小二的時候,四目相對,那店小二隻覺得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切都要被姑娘這雙眼睛全部看了去,一時之間只覺得自己的雙腿有些軟,差點兒跌倒下去,還是被慕染的一雙手輕輕扶住了,“小二哥小心。”

她淺淺地笑著,那笑容如沐春風,只是店小二心虛地連連點頭,卻是再也不敢看著慕染的這一雙眼睛,悻悻地就想轉身離開,心裡卻是暗自唸叨著這惡人谷久了,真是什麼人都有了,就是長得如此清清秀秀的姑娘都有這麼一雙可怕的眼睛,看起來這個地方是越來越混不下去了。

“小二哥。”不想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這小二哥也是想到楚慕染必然不是什麼好惹的,轉身便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不想卻還是被慕染姑娘一把叫住,尤其是她這般清清涼涼的聲音,只叫人不寒而慄,然而他此時此刻分明身子僵住,便是裝作沒有聽見那也是不可能的了,無奈之下,小二哥還是硬著頭皮,緩緩地轉過身來,腦袋低低的,仍舊是絲毫看不得慕染的雙眼,只是訕訕地出聲,“不知......不知姑娘......還想要什麼?”

“不知這望江樓的老闆,如今在哪裡?”慕染平靜地說出話來,旁人根本就不知曉她為何忽然問出這樣的話來,本來就預感不是什麼好事情的店小二尤其是在聽見了慕染忽然冒出這樣的一個問題的時候更是怕得不得了,哆嗦著一雙腿,這回是真的跪了下來,“姑娘饒命,姑娘饒命,還請姑娘放過小的,小的上有老下有少啊!”

他彷彿很是害怕的樣子,身子更是哆嗦個不停,看得慕染卻是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這個小二是在幹什麼,她不過是問了一個簡簡單單的問題,只是這小子卻是這樣的害怕,難不成這望江樓的老闆還是不容別人提起的!

果然如此......

因為便是方才慕染冒出這樣一個問題的時候,坐在她身旁的人全都是以一副驚恐的眼神轉了過來,一個個神色複雜地看著她,慕染不是傻子,自然知曉這些眼神的意思,而其中也有不少是在驚懼背後留下了看好戲的神情的,便是如此,慕染反而是來了興趣,她倒是要看看,這望江樓的老闆,究竟何許人也。

會是楚河嗎?慕染想起了自己的兄長,同自己相似卻非常有威嚴的面容,其實若是這裡的老闆是楚河的話,這些人如此懼怕楚河,倒是不奇怪,畢竟楚河本來就這樣的人,便是這般想來,慕染反而更想著見到楚河,然而,她不知曉便是自己這麼靜靜坐在這裡的時候,卻又一雙雅靜,自人群之中,在暗處裡,就這麼冷冷地盯著自己是,甚至帶著咬牙切齒得仇恨的模樣。

而此時此刻的白卿,仍舊深深地陷入自己的夢境之中。兜兜轉轉,先是又回到了當年她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是她爹孃那些年安靜的美好年歲。再然後,是她爹遠行,而她娘懷胎三年,受盡凌辱。開始的時候,她被吊在了囚籠之中,受百姓們的嘲諷與鄙夷,她無助的模樣像是尖刀一般紮在了白卿的心裡,她從來都沒有見過她孃親這般模樣,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了下來,白卿的肩膀在深深的顫抖。只是卻不出一絲聲音來,也只能動彈不得地立在了原地罷了。

畫面忽然轉開,她又是瞧見了她孃親歷盡千辛萬苦終於逃脫,從此顛沛流離的艱難。兜兜轉轉,她最終瞧見的,是臨盆時孃親痛苦的笑顏,還有爹孃之間緊扣的雙手。

“那個女人啊,懷胎三年,當真是個怪物!”

“這樣的妖怪,就是應該燒了她!燒得灰都不剩下才好!”

“真真是噁心得不得了!”

似乎之前的流言蜚語在那個孩子呱呱墜地的時候都顯得雲淡風輕了,白卿明白,那個孩子,便是自己。而她始終不明白,他們這一家子是如何的非同尋常。無論是阿爹阿孃,還是她自己。再醒來的時候,她爹爹卻是抱著她,跪在了一處荒涼的墓碑前。沒有她的孃親,也再沒有了。她神色怔怔,不明白究竟是生了什麼事情,卻還是乖乖地照著她爹爹的吩咐,同那個蒼涼的墓碑磕了三個頭。

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她覺得心裡塞塞的,紅腫的眼眶落盡了黑衣男子的眼睛,他輕輕的抱著自己,白卿覺得,自己再沒有感受過比此刻還要深刻的溫暖。

“阿......阿孃......”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又像是什麼都不懂。那一雙寬大的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她爹爹始終也只是長嘆一聲罷了。然後便是紅腫了眼眶。他說過要保護他們,卻始終未履行了自己的承諾。物是人非之間,所有的一切都早已不像話。墓碑之上是他親手銘刻,愛妻之墓。他或許是再也見不到她了。

“爹爹,你怎麼也哭了。”白卿瞧著她爹懷裡的小丫頭慌亂地伸出了手,想要擦乾她爹爹眼角的水漬,只是手忙腳亂之間,竟是自己也哭得厲害。荒涼遍地,他們最終還是離開了這裡。這桃源之地,這本來一片溫馨和睦如今卻是毫無人煙的地方。

她親眼看著她爹爹將一個個躺在地上紋絲不動的人埋進了墓碑裡,那些她認識的只是如今卻只剩下陌生的人。再見了。

最終最終的,是一個陌生的男人將她抱上了馬,她縮在他的懷裡,寒風冽冽,砭人肌骨她問他要去哪兒,她問她她的阿爹呢,只是那個遮著面容的那男子只露出一雙漆黑的沉靜的眼睛,自始至終,那個男人也沒有多說什麼,甚至沒有低頭看懷裡的白卿一眼,白卿很害怕,可是她害怕得已經哭都哭不出來了,她只能夠縮在那個人的懷裡,心裡卻在想著,她的阿孃死了,可是她的阿爹,為什麼丟下了自己,這麼想著,白卿只覺得無助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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