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疾行(2 / 2)

講述的內容無非是做了噩夢,夢到謝玟不要他了云云,還說夢到老師對他不滿意,又找了別人……總歸都是這之類的妄想,但蕭玄謙沒說的則是——他在最忽冷忽熱、痛苦交織的昏迷夢境中,望見了匪夷所思的畫面:他見到自己失去理智、被愛/欲徹底侵吞,以至於傷害到老師,最終得到一個分崩離析的下場。

他驚詫、惱怒,既自責又憤恨,根本想不通為何會這樣——也就忽然驚醒,一睜開眼,就看到閉目休息的謝玟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這個人身上有一股非常飄渺、非常難以形容的韻味,即便是這張臉上寫滿憔悴和疲倦時,也能讓蕭玄謙心中頃刻安定下來,他想,那是夢,沒有發生。

不會發生的。

蕭玄謙伸出手,指尖輕輕地撥了一下他的髮絲,那些本該乖順地歸攏在身後的長髮,趁著主人睏倦,散漫地滑落到肩頭。他只這麼碰了一下,老師卻睫羽微動,抬起了眼眸。

蕭玄謙覺得,被對方注視到的那一瞬間,他才算是真正地……活了過來。

在那之後,謝玟利用此事,做足準備功夫和證據,在皇帝面前親手揭開血淋淋的慘劇,兄弟鬩牆的盡頭,便是父子相殘。當今皇帝不免為之感到肝膽俱裂,即便被傷害的那個人是他不寵愛的九皇子,他也為這份陰狠深深警備。地位遠不如從前的莊妃在一夕之間被打入冷宮,榮華加身的六皇子一步走錯,便被剝奪了所有的恩寵、幽禁在京郊的一處偏僻宅院裡。

三日後,莊妃投井而亡。掌管這寒冷宮殿的年長太監遞出信來,輾轉遞到九皇子的府上,謝玟挑亮燈芯,看著大病新愈的學生披衣而來,展開那封效忠的書信……這是一個不起眼的太監,在深宮沉浮多年,熬盡資歷,但他兼有謹慎而大膽兩種矛盾的特質、並且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賭徒,只賭一次。

這個人就是後來的總管大監崔盛。

那時,謝玟也將這張不便示人的書信燒掉了,就如同眼下一樣。炸開的細微炭火、零星的火星,還有他指間飄落的灰燼……他想得入神,手腕一下子被童童拉回來,四五歲的小女孩橫眉怒目,大聲批評道:“心不在焉的時候不要玩火!”

謝玟愣了愣,眨了一下眼睛,道:“抱歉……我這不是老毛病麼。”

“你還知道是老毛病。”小女孩拍了拍他的手心,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我看你是真的上了年紀,精力只能用在一個地方,再也沒有一心二用的時候了。”

她指的是謝玟十年前剛剛來到這裡時,與諸多國手對弈的往昔。謝玟倒是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嗯,還會越來越念舊。”

這父女倆的模式實在讓人看不懂,暗衛十一觀察了半晌,沒有插話,他暗中揣摩著帝師的面貌,覺得對方還是言重了,謝大人看起來……不知道是二十五、還是二十六?遠遠談不上精力不濟的地步……

十一剛想到這兒,忽地又記起當今陛下也是二十五六,謝大人是陛下的老師,那……他忍不住又仔細地端詳了對方片刻,頭上簡直快要冒出一個問號來。

他躊躇了片刻,見謝大人臉上神情如故,才問道:“大人剛剛說,那個人趁您醉酒,跟你發生性關係,什麼是性關係……”

童童一聽這話可就不困了,她意味深長地看向十一,剛要開口,就被自家親爹捂住了嘴,然後薅到懷裡塞了一口烤魚,小女孩惡狠狠地吃著魚肉,盯著謝玟那張正經的臉。

帝師大人從容地解釋道:“就是夫妻關係。”

暗衛大吃一驚,但震驚之餘,心思略顯單純的十一忽然發覺了這其中的漏洞,琢磨著小心問道:“您說的那個人,聽起來好像……”

他敏感地沒有說話,而謝玟也只是輕輕地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燒空那些書信,每一封“懷玉親啟”,都在火焰中升騰起一絲一縷、纏綿不絕的墨香。

————

飛馳的雪白駿馬疾行而來。

馬蹄深深地陷進雪中,而這匹英武神駿卻毫不為之停留。馬上之人一襲玄色長袍,披風底襯猩紅,在寒風中潑灑出如血的一線豔烈。

在雪色駿馬飛奔的後方,一行身著佩劍、錦袍輕甲的紫微近衛追逐不上,甚至有馬匹當場止步跪下,連人帶馬都在呼哧呼哧地喘氣。領頭的何侍衛翻身換馬,緊扣韁繩,再度衝了上去。一旁的兄弟扯著嗓子衝他喊道:“不行首領,我們根本追不上宵飛練!”

陛下的坐騎是一匹神駿,而天子又是出了名的騎射絕佳。何泉覺得自己的喉嚨根兒都在滋滋冒血,咬牙道:“紫微近衛,反而追不上天子,咱們算是幹什麼吃的!”

一干人沉默下來,而沒被宵飛練甩掉的幾匹馬也接近力竭的邊緣,於是又有人道:“我們數匹馬輪換,兩天一夜,都快要把戰馬跑死了,是陛下不會累、還是宵飛練不會累?這又不是徑直回京的路!”

“後面都是南巡隨行的重臣們,老大人們精力不濟,何首領,你看我們是……”

“就算再趕也趕不上回京過年了,陛下這到底是要去哪兒?至少該問一問,讓老大人們安心。”

能支撐著說話的幾人,都是武功俱佳、身體強健之人,而稍微體弱些的,早就在不眠不休的疾馳中失去靈魂了——腦子都差點被北風給吹歪,明明啥也沒做,但彷彿身體被掏空。

何泉沉吟片刻,道:“冉元飛,你跟我追陛下,其他人立刻掉頭,回去接應南巡的車駕隊伍。”

“是。”

“遵命。”

於是兩撥人當即分開,只剩下兩道身影不顧一切地加速衝上去,何泉和冉元飛騎術都很不錯,跟陛下相差彷彿,換過馬後,在竭盡所能之下很快便縮短了距離,追上了漸漸疲憊的宵飛練。

而那頭雪色的大馬卻漸漸放緩速度,最終停到了洛都裡一個點著彩色燈籠的院門前,裡頭矗立著數座樓宇館坊,陛下的身影也消失不見。兩個紫微近衛猛勒韁繩,冉元飛剛想一頭扎進去,就被何泉拉住肩膀:“你睜眼看看。”

冉元飛抬起頭,見到“牡丹館”這三個大字,他品味了須臾,臉上騰地一下紅了,面若火燒地問:“青青青……青那個……”

“青樓。”何泉道。

冉元飛久久回不過神,瞠目結舌:“從南疆回洛都,疾馳兩天一夜,就是為了來洛都第一館狎妓?!陛、陛下……我就說!老大人們都覺得陛下近日以來有些輕佻……”

“狎你個頭。”何泉怒道,“等郭大監趕上來,聽見你說這鬼話,擰了你的腦袋!”

冉元飛立刻噤聲,滿臉悽風苦雨地看了一眼這牌匾,躊躇不前之際,何首領便揪著他的耳朵一把拽了進去。

何泉道:“郭大監囑咐過我,陛下有個故人在此,曾在信裡寫了,初一之前一定趕回來相見……你害什麼羞,給我睜開眼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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