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皆有價,活明白的人都這麼認為。
假太監呂元守熬至如今算是個勉強明白的,但他的上司(也許不該是他的上司,是他自己沒本事)顯見是個時而比他透徹時而又糊塗兼備懵懂的這麼主兒。
不是裝的,呂元守幾個月見識下,曉得這人就是這樣。
這樣也好,要成事便離不開幫他的人,朱驥三個為什麼粘得他那麼牢靠,就是知道他有本事會成事,只要幫著他打理些常規基礎的事務,回饋也是相當可觀的。
三個也許都在漲本事,相輔相成的原因,但底子都不如自己,呂元守陷笑的面孔下有顆自信的強者之心。連馬伕蔡植騰都能做到,他又何須自卑?
“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捨。”
等到黃衝打理完自己女人的一堆破事,假太監開始了正式的說辭。
“那邊究竟如何?”
“只要堅持,始終還有機會。”
“是荀子的話,你方才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有了女人就是不一樣,說話聲都輕柔許多,見面功夫不短,沒見以往伸胳臂動腿擂人肩膀踹人屁股蛋。連周圍娃子們的臭臉和餓狼般的眼光也彷彿感覺平緩了些。
大帥在讀書,連塔塔兒都見到過。
夏日高勒帶護衛在清理雪地上他們搞出來的痕跡,塔塔兒在整理車仗,一群丫鬟下人和柳伍都繞在她周圍,本該充任管家婆的那名豔婢沒見拋頭,呂元守會意地眯起眼笑。
“連火都燒得規整。”將腳擺在黃衝的靴子邊,呂元守隨手拿根撥火棍,“有進展,也沒有。”
“樂雲晉這個人比我們都強,目前還是要靠他。”
“大帥的意思是不是在講可放寬些,讓他們一夥省下許多不必要的顧忌。”
“嗯,你不是常講成事在天,謀事在人嗎。”
曲腿的黃衝在跺腳,就為了震落戰靴上沾的些許殘雪,這分明是居家男人才有的舉動。
“我來是不放心大帥這邊,另外則想看看能不能主動製造點機會。”
“喲,這話很有啟性。有啥好主意?”
“皇臺吉野心不小,汗王宮裡不可能不在正旦那日不安排祭天。”
“需要某做些什麼?”
來勁了!黃衝的面部模樣剎那間像注滿了激情。
“錢。自古重賞之下方有勇夫!”
“二十萬,只要能取下皇臺吉的項上人頭。即使重傷其人,某也出十萬兩。”
目前護天營能調動的所有資金大約也就這個數,大帥還是大帥,沒有因兒女柔情而淡了應有的血性。側頭觀察那幫家眷的呂監軍很欣慰地確定了這一點。
“交給別人來做,也許不方便控制,但更容成功!”
“你講的是汗王宮裡的人?”
“錦衣衛慣使的伎倆,您也大致知道,目前此乃上上之策。”
“慣用的伎倆。”黃衝砰地又跺了腳,並抬起靴底看了眼,“錦衣衛的事你比我清楚。樂雲晉曾經單獨找某講過一樁旁的事,言下之意乃是表示弟兄們的忠心依舊。”
“大帥以為如何?”
此行目的之一,便是想看看黃衝到底有多信賴小分隊,詢問的語氣雖然有些隨口而漫不經心。
“恰恰相反。”
被自己來之前不幸言中,呂元守沉默了。當那些番子自以為聰明的時候,就是被利用的時候。
“某也不怨他們。”黃衝語氣平淡,繼續說,“任誰也想保自己的命,每人都只有一條命,韃子治下的讀書人也是一條命。樂雲晉其實想表述的,應該是這個意思。”
“可我們為什麼來呢?”
一顆石子被狠狠地甩出很遠。
沉默良久,呂元守說“聖上允許曹公公隨便派了我來,是有原因的。現在總算想清楚了。”
“其實,在陛下的眼內,有些事您比那些家奴還能教他放心。”
“大帥該不會乘機參上一本,講我妄自揣摩上意吧?”見他不答話,呂元守半開玩笑的說。
“某要趕你走有的是辦法。”黃衝笑了。
“您身上有種任何人沒有的東西,我願意留下來就因這個。”呂元守深深吸入一口氣,“但我也和他們一樣,沒覺得非要把命搭在這裡。我們什麼也改變不了,樂雲晉後來講那個窮酸是對的,在死和禿瓢腦殼之間做選擇,只要沒傻都不會選錯。其實大家一樣都是小腳色。”
“殺了那個野心勃勃的韃子,興許咱們的後代不用變禿瓢。”
“大帥有兒子嗎?”
“還沒有,也許快了。”
“哈哈,屬下還沒來得及恭喜大帥。”
“你呢?”黃衝的靴子磕了下他的腳,“聽人講,跟朱驥將來是兒女親家。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