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目道長甩動拂塵出來之際,石室外的嘈雜已然消失。
徒弟們和師弟正在空地處解牛。一頭不下五百斤的野牛直直伸著三隻蹄子,已被先剝去了皮,橫槓在條凳、梯子及磚塊壘起的臨時支架上。
“客人走了?”
“走了好一會,師傅。”
腳盆裡洗繩索的成一答他。答過後,利落地甩動手中的麻繩,並掛在簷下。然後將滿是血汙的髒水,傾倒在豌豆矮架的隴上。
“整張皮子都給了他們,還剜去了一條後腿哩。”
龍夕一副捨不得的神情,斧子用力將剩下的牛後腿掰正,雙眼盯著臉側比劃的菜刀說。
他有些怕握菜刀的傢伙。這人把張大戶家滿院幫工幹翻了一半,還一腳踢死了人家的看家狗,十足個殺胚。殺胚和歹命仔,是他娘常用罵他的。
“哧~。”
白花花、圓鼓鼓的肚子被一刀長長拉開,慶生縮著頭將腳盆推在架子下。
“得虧遇見他們幾個,要不然還真搬不上來。”
講完這話,菜刀塞在站邊裡等的成一手上。一番接觸,嘴笨手巧的他,很對黃衝脾味。
“譁~啦。”“呀~。”
腸肺心肚落入腳盆,血水濺在慶生張小臉上。
菜刀剔肋骨,斧頭在剁蹄髈,單手拎捆劈柴的黃沖走向廚房灶臺。蹲牛背下的小屁孩子直咂舌。蔑條箍摞的劈柴比石碾還大,半溼的。平時都是成一、龍夕兩個串扁擔抬的。
“也給秀才老爺家送些去,人家借了穀倉我們用。”
秀才不光借了穀倉給到石馬觀上用,原先被他大伯強佔去的觀田也正式起了契書為租種,連保人的落款也是張珉。
“是,師傅。”打油買鹽,跑腿送信都歸龍夕做。大概,只因他早前在街上做過痞子吧。
“二師兄,哎,幫幫手嘞。”
小屁孩喊完,摟住伸入來的斧柄,被他二師兄連人帶盆勾出了架子底。
“一個月跑十多回,人家帶回的書,可惜字都不識。”
抱怨聲是在渺目閉上門才出口的,觀上同張珉家經常往來送東西。他師叔也是識字的,只是字寫得歪斜,口才、文筆都不錯。若不然,怪秀才願同他這般交往熟絡?
成一專心在拆骨,向後擔著下腰板的慶生指著廚房。
“挺好聽的喲。”
燒水洗澡從來對他們師叔來講,算件緊要事。偶爾響起的古怪小調,也讓人聽出愜意。
只可惜,他們都會錯了意。
今天打獵前,黃衝特意去了趟自己很久之後的家。那裡還沒有形成村落,滿地枯黃的蒿草隨風搖擺,兩三間篾棚飼養著些越冬鴨子。
赤身裸體站在澡桶的他,此刻眼眶滿是溼潤。
“咚咚咚。”
樂安縣衙門口的大鼓被人敲得山響。
扔掉手上的瓜子,拉起鞋後跟,將屁股抬離太師椅,閒坐後堂的王晚亭正了正紗帽。邁開四方步,準備去到前堂理事。
“咩人呀?咩人擊鼓驚堂啊!”
師爺乃是佛山人,一口的南北混合口音。聽過大半年,王知縣倒覺得有特色,蠻舒順。
“葉子晴,你拿老子們開涮是吧。”
橫著進來的是三個軍漢,甲葉子抖得嘩嘩響。身材矮小的師爺葉子晴被人揪在半空。
“呀呀呀,放落我先。上差。”
“沒皮沒臊的玩意,竟敢戲弄百戶大人。也不用等御史大人話,朱老大在這呢,看不今天拆了你這破爛衙口。”
簡直是囂張跋扈,太過目無法紀。剛停下腳步的王晚亭,決定還是出去看看。
“嗯~哼。”
“知縣大人。”
百戶最多與他平級,武官見著同品序的文官要先施禮,這是禮法。被人舉在空中轉圈的師爺終於雙腳落地,懷裡還被塞了根擊鼓的棒槌。
“怎麼地?朱驥朱大人。”象徵性地拱了拱手,王晚亭不鹹不淡地問過一句。然後撩起官服前擺,端端正正地坐在主位上。他可是一口正宗的官話。
“大人,他…。”
“成何體統。”“啪。”
驚堂木一拍,顛上前的葉子晴收口。
雖然是捐官,可他王晚亭是熟讀過《官訣》的。雖然只為官作過兩任,可該擺威風的時候也是一分不差。至少比抖身上盔甲要更有用,至少本來杵著水火棍笑的本地衙差,也都立馬齊齊正經挺起腰桿子來。
敲山震虎!震得兩個算見過世面的隨從軍漢面上訕訕地,手腳有些無措。一臉沉靜的朱驥笑了笑,一屁股坐到師爺的位子上。
“王大人,御史大人董公家眷到地方省親,父母官當不當問?”
“自然當問。”
“哪好,師爺你自個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