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江雪卻被月兒這麼一擾,睡不著了。他想閉上眼等著睏意再次來襲,可隔著兩層紗的肉貼肉讓他確實難以心如止水,在人睡著時候趁人之危也不太妥當,即便二人是合法夫妻,他也覺得紳士一點好。
索性便起床,去書房讀書了。
餘光掃過,窗臺上的靠墊鼓鼓囊囊的,下面一定有東西。
韓江雪扒拉開靠墊,下面是一本厚實的牛皮筆記本,用鬆緊線繩捆著,能看出總是翻折,封皮上已有了剝落的痕跡。
本子裡面規規整整地記錄著法語學習的基礎,從音素髮音,到簡單詞語,再到稍微難一點的片語。
由淺入深,學習的軌跡一目瞭然。只是翻到最後,所學的層次仍舊不高,連長一點的句子都沒有。
這不該是留學生的水平的。
藉著昏黃燈光,韓江雪之間摩挲著這些字跡,鼻尖湊過去嗅了一嗅,又發覺些許端倪。
所有自己竟都是用毛筆寫的。毛筆為中國方塊字而生,並不適合寫西洋畫符一樣的文字,如若不是看著後面的中文註解是月兒的字型,韓江雪怎麼也不肯相信這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是月兒做的。
她為何如此鍾情於毛筆?
想到這,韓江雪腦海裡又閃現起遠洋遊輪上的浮光掠影,那開放恣肆的摩登少女,親口告訴他,她是明家獨女明如月。
儘管那放蕩做派韓江雪並不認同,但如今想來,那才是一個留學生該有的做派。
韓江雪沒有如來佛的慧眼,辨不得真假美猴王,他大概猜到了月兒可能不是真的明家獨女,但卻沒有查到她的真實來歷。
位高權重,如果韓江雪執意要查,紙是肯定包不住火的。可韓江雪也不知道為什麼,即便好奇心十足,他卻不想繼續查下去了。起碼,他不想假借別人之手查下去了。
倘若把事情鬧大,會傷了月兒吧。從來無所畏懼的韓江雪,第一次感受到了畏手畏腳。
於是他便尋了個辦法,自己走到桌案前,用鋼筆唰唰寫了起來。
是一些法語簡單句子,後面標註著發音與釋意。
寫完之後,他將這本子放在放在了桌面上顯眼位置,打了個哈欠,便去睡了。
月兒普遍是沒有韓江雪早起的,他也從不喚醒她,只安靜洗漱離開。月兒已經習慣了早起時分,身邊空蕩蕩沒人的樣子了。
只是突然想起昨日裡答應劉美玲的事情還沒來得及開口,而韓江雪應該已經走了,便心裡不由愧疚起來。
朋友只託付這麼一件事,她都辦不好。
起床,突然想起昨天藏在靠枕後面的筆記本,心中大驚,趕忙奔去書房,只見那筆記本仍在靠枕後,安安靜靜,從未曾被動過的樣子。
長舒了一口氣,心裡揣著秘密,萬般都要小心,真是苦不堪言。
月兒轉頭,餘光裡掃視到韓江雪書桌上的一個本子,也是牛皮質地,只是新了許多,索性光腳走過去翻看。
一看不要緊,如獲至寶。
她興高采烈地翻閱著,如此有發音又有釋意的筆跡可遇不可求,她便拋卻了所有事情,連早飯都推了,坐在桌案前,一遍遍背誦起筆記本上的句子。
如飢似渴,不知饜足。
一直到了午飯時間,月兒仍舊不肯下樓就餐,還是大太太略有慍色,她才不好再在房中擺架子,才下樓去草草吃了口飯。
吃完趕緊回房,繼續回去背誦起來。
韓夢嬌見她不正常,偷偷溜了過來。月兒不知這無禮的丫頭進屋為什麼不愛敲門,正看著筆記的她偶然抬眼看見了韓夢嬌,嚇得一個激靈,趕忙把手中的筆記本闔上。
反應過激,藏在了身後。
“好嫂子,你在看什麼?”韓夢嬌一臉壞笑,想著哥哥嫂子都是留洋歸來的新派人士,又是新婚燕爾,恐怕是得了那方面的書籍,才會如此藏著掖著,卻又孜孜不倦。
韓夢嬌雖然年紀小,又尚未出閣,但思想開放,又得了大帥大膽的性子,對男女之事,也是頗為好奇的。
於是趁月兒慌亂,從側面伸手,搶過了那牛皮本子。興致勃勃地從頭翻到尾,結果,全是法語句子。
一下子就洩了氣了。
三嫂果然是學究做派,是個無趣的人。木頭腦子配冷冰塊,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
韓夢嬌意興闌珊,月兒卻情緒高漲,她剛剛背了前幾個句子,正打算學以致用,於是問韓夢嬌:“你說要與我學法語,我再教你幾句,學還是不學?”
“學學學!”難得小嫂子主動,韓夢嬌趕緊點頭如搗蒜。
月兒便將第一頁的三個句子一點點交給了韓夢嬌。這孩子果然聰慧過人,沒多大會的功夫,便熟稔於胸了。
月兒到了該去學習的時間,心中仍是惴惴與愧疚,她想著到了明家,還是先安撫劉美玲一番吧,今晚尋到了好時機,一定要向韓江雪開口的。
就這樣,月兒咬著牙,進了明公館。
她正揣度如何措辭,一進門,卻被一個溫暖的擁抱劈頭蓋臉的襲來,劉美玲雙眸閃著淚花,抽噎著半晌沒有說出話來,唯在呼吸平穩的間隙擠出兩聲“謝謝”。
讓月兒實在是摸不著頭腦了。
*
劉美玲像樹袋熊一樣扒在月兒身上又哭又笑,身後的明如鏡一臉不耐煩,將他那標誌性的厭棄眼神落在了劉美玲身上。
終於被她哭得忍無可忍,明如鏡用兩根指尖挑起劉美玲的後脖領,拽到了一旁。
拽完,還不忘掏出帕子,擦了擦手。
月兒突然明白,他這般驕矜恐怕不只是對她,對任何人都是一副模樣。
“那個……邱瑾的事,還是謝謝你。”明如鏡一改昨日,甚至往昔的做派,聲音低沉,聲線細弱得如同遊絲,很顯然,對於這個感謝,他心不甘情不願,卻又不得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