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是反著放的,他往窗欞旁走近了一些,並沒有聞見酒味。
酒味是姚蓁身上的。
他問:“碗裡的酒呢?”
問出這話時,他便猜到了結果。
姚蓁遲鈍的看向他,睫羽輕顫兩下,道:“……啊,是酒嗎。”
她覺得自己此時踩在軟綿綿的棉花之上,天旋地轉,怎麼也找不到站穩的角度,便搖搖晃晃朝眼前人邁步。
“那裡面的……酒,”她輕聲道,“我太口渴了,以為是水,便……便將它喝了。”
說完這句,她又小聲嘀咕,不知是說給誰聽:“原來是酒啊,怪不得這樣辣,辣得我喉嚨痛……”
她說了好多話,有些能聽清,有些聽不清。
宋濯盯著她,緩緩皺起眉頭,目光幽深,好似極其不耐煩,再看時卻又不大像。
若是皇帝在此,瞧見宋濯這樣的神情,必定會大吃一驚。
畢竟他輔政時,面對一些令人焦頭爛額的策論、奏摺時,也從未露出過這樣……這樣為難、猶疑的神色。
他一向不怎麼外露自己的情緒,待人雖疏離,但也還算平和。
而今晚,面對姚蓁時,他的神情變了。
——不止一次。
–
姚蓁看不清他的神色,或者說,此時,酒勁漸漸上來,她又不勝酒力,已經沒什麼能讓她看清了。
她能感受到一個人站在自己面前,也隱約聽到宋濯的聲音,可她就是覺得,眼前人不是宋濯。
她的鼻端前縈繞著酒香,聞不見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香氣,五感遲鈍,也沒有察覺到宋濯身上那樣強勢的壓迫感。
姚蓁知曉,自己是有些畏懼宋濯的。
具體緣由,她也說不清楚,如果非要說來——
她可沒有忘記,去年宋濯替陸夫子在宮中授課,因她走神,未能聽清他講授的內容,他拿出戒尺,當著諸多兄弟姐妹的面前打了她一尺,教訓他們要以此為戒。
戒尺打在手心裡,好痛。
她因此丟了好大的面子,還被母后斥責,禁足宮中十日。
她那時便覺得,宋濯此人,實在呆板刻薄。
縱然她沒有聽課,但他講授的內容,她早就熟然在心。
若是他重複一遍,他提出的問題,她必然可以對答如流。
可他沒有,冷著一張臉,在眾人矚目之下,非要逼她說出來。
姚蓁支著混沌的、一團醍醐一樣的腦袋,思索眼前這個人是誰。
他似乎很關心自己,目光始終落在自己身上,詢問一些細緻的、關懷的話語。
這樣的一個人。
——應該是秦頌。
就像那時,她被宋濯懲戒後,沒有像旁人那樣譏笑她、議論她,反而送來溫暖慰藉的,也是他。
她便放鬆下來,欲朝他靠過去。
然而此時,她混沌的腦中,閃過一個疑問:“秦頌和自己同行了嗎?”
她停住腳步,思忖,隱約記得秦頌駕著馬,跟在自己的馬車旁。
那這個人應該就是秦頌無疑了。
藉著酒勁,她放心地撲進他懷中,雙手圈住他的腰身。
她感覺到,懷中人渾身一僵。
她眨眨眼,仰起頭,踮起腳尖,貼近他的臉龐,努力辨認他的臉。
然而燈光太暗,她的視線中一片搖晃,蒙著一層波光粼粼的霧,她看不清。
於是她將踮起的腳尖放下來,踟躕一陣,仍舊貪戀他懷中溫度,便貓兒一樣,柔弱無骨地鑽進他寬闊的懷抱中。
她紅唇如火,氣若蘭香:
“你為何不回應我……”
宋濯喉間凸起,上下來回快速滾動。
他沒有在她撲上來的第一時間推開她,此時她的人、她的發,緊緊纏繞在他身上,他無從下手,推不開了。
他眸光晦暗,沉聲問:“什麼?”
姚蓁的耳朵上也蒙上了一層霧氣,覺得他的聲音朦朦朧朧,忽遠忽近。
但十分好聽。
她將臉龐貼近他的胸膛,聽到了強有力的、略微有些快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