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很多人,做夢都想要摘下戎玉的眼睛。
季禮重複了一邊:“眼睛?”
“對啊,”樂甜撐著下巴,輕聲說,“角鬥場的規矩,我們角鬥勝出也不會得到錢,失敗了會受罰,按照規則,勝者可以從敗者身上取走一部分。”
“可以是頭髮、可以是眼睛,也可以是……心臟。”
一切都由勝者喜歡。
是當真把他們當作野獸來豢養。
“龍骨的眼睛會變色,賭徒們都知道,鬥獸們也知道。”
“如果能摘下他的眼珠,就意味著……”
樂甜沒有繼續說下去。
意味著他們碾碎了戎玉,踐踏了最強的鬥獸,讓那個明明是野獸卻抱有人性的傢伙,徹底被粉碎最後一點兒尊嚴。
賭徒們已經看膩了血腥的廝殺,他們更想看到,失去眼睛的鬥獸如何在一場一場的角鬥中死去。
那時他們的角鬥並不總是公平的,只要是為了博取更多的觀眾和賭注,角鬥場什麼都做得出來,他們甚至讓戎玉跟十數人對戰。
那一場樂甜見過,就像是一頭獅子的幼崽,在面對十幾條鬣狗。
幾乎每一刻,都有人想從他的身上咬下一塊兒肉來。
戎玉身上曾經有無數的傷痕。
角鬥場從不怕毀了戎玉,他們只怕戎玉毀得不夠漂亮、不夠精彩,不夠讓人拍案叫絕,不夠賺來嘩啦啦作響的星幣。
幸運的是,戎玉在被徹底摧毀之前——逃了出來。
這是一個奇蹟。
樂甜說完了,自己也攥緊了拳頭,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我不該跟你說這麼多的。”
她相信戎玉就算告訴季禮自己的出身,也不會說出這些細節,只有她才會這樣多嘴。
可只要提到角鬥場,就沒有一個細節不是痛苦的、關乎死亡和殘忍的,甚至連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
但如果他現在去問戎玉,那傢伙只會說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
比如,說地下室有一隻胖老鼠,總會偷吃他的餅乾,可當他真正守株待鼠,抓到這個小壞蛋的時候,那隻老鼠又嚇得不敢吃東西了。
再比如,說曾經有一個鬥獸的精神體是一隻狐狸,有蓬鬆的大尾巴,被他偷偷揉禿了,險些要跟他死鬥。
再再比如,說龍骨的AI竟然很溫柔,會私下給他講很多童話故事,有一段時間,他很喜歡訓練,因為那是唯一能聽故事的時間。
說到這些的時候,戎玉甚至會認真地擔憂那隻胖老鼠,說它其實很笨,還被其他鬥獸扯斷了尾巴,在他逃走了之後,恐怕再也沒有人會把餅乾和橘子放在地上等著它了。
戎玉好像永遠都會忘記難過和疼痛,很容易就投入到那些微小的快樂中去。
這是他為了活下來,而被迫做出的自我保護,直到現在,終於變成了他的本能。
可她沒有這樣的天賦,她只要一說起那個地方,想不到一丁點兒快樂的回憶,哪怕只撿最平淡的來說,也是傷痕疊著傷痕,血肉模糊的一團。
要是戎玉知道了,或許會怪她多嘴的。
季禮沒說話。
樂甜沉默了一會兒,:“季禮哥,這是我們的悄悄話,好嗎?”
季禮輕輕按住了她的肩,低低地“嗯”了一聲。
季禮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回到房間的,戎玉還睡在床的內側,把黏皮糖抱在懷裡,不知做了什麼夢,眉心微皺,睡相卻是很乖巧的。
他坐在床頭,又找回那個戎玉的擺件,按了一下按鈕,那個名為龍骨的迷你機甲投影,又浮現在他的眼前。
季禮伸出手指碰了碰。
那座機甲就隔空摸了摸他的頭,又跳了一個傻乎乎的舞蹈。
這似乎是戎玉預先設定好的互動模式,季禮愣了好久,又輕輕放了回去。
他伸出手,想碰一碰戎玉的臉頰。
卻不知為何顫抖了指尖兒,不過幾厘米的距離,卻再也不敢觸碰。
生怕把這人弄壞了。
小少爺頭一次感受到了無力。他沒辦法回到過去保護他,而現在的戎玉,也不需要他的保護。
他無法回溯時間,也沒法改變過去,他的難過憤恨統統無處落腳,只能在心頭徒勞無功地掙扎,沒有比這更無能、也更無用的情緒了。
樂甜說戎玉已經不會難過了,可他記得,罹幻星的戎玉,在幻覺中對他說“救救我”。
他怎麼能到夢裡去救他呢?
最終只剩了一個輕飄飄的、了無痕跡的吻。
落在了戎玉的額頭。
他如果真的是黏皮糖就好了。
至少能替他舔一舔那些消失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