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她在暖炕上坐直了,伸出一雙纖纖玉手,問玉忙走過去扶起她。
“去書房侍候本宮筆墨。”
“是。”
兩人走了,留下稟事的宮女一人站在那,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侍書已經在後面站得有一會兒了,她是跟在稟事宮女後面進來的。
見此,她道:“傻站著這兒做甚!走吧,我跟你一同出去。”
稟事宮女應了是,兩人一前一後去了殿外。
……
慎刑司掌宮中戒律責罰,但像宮中大檢之事也是由慎刑司負責。
來之前,馬太監就交代秦公公了,去各位主子宮裡要客氣點,尤其是坤寧宮。 秦公公雖詫異馬太監為何這麼交代,但他也不是沒有眼色,他甚至很感激馬太監的提醒,有時候在宮裡一句提醒就能保住人一條性命。
所以他站在殿外的臺階下等候,一點不耐之色都沒有。
“秦公公好,我是娘娘身邊管事宮女侍書。”
“怎麼是侍書姑娘來了?那位玉公公呢?”秦公公好奇問道。
問玉是坤寧宮首領太監,管著下面二十幾號人,秦公公過來大檢自是要先見過他,才能分清下面人誰是誰,這也是為何會去請問玉來的原因,哪有太監大檢讓一個宮女出面應付的?
侍書恰如其分地露出幾分為難之色,道:“公公來的不湊巧,我家娘娘正在習字,玉公公在一旁侍候筆墨。娘娘習字最是忌諱有人去打擾,下面人不敢去報,這事就轉給了我。”
秦公公沉吟一下,道:“這倒也無妨,咱家讓人去請玉公公,也是因為他對下面的太監熟,既然侍書姑娘也對這些人熟悉,玉公公來不來倒也不妨事。”
“那我就放心了。”侍書鬆了口氣,道,“那公公且隨我來,我這就叫人把人聚齊了您來大檢。”
……
“讓你磨墨,你光看外面做甚?”晚香半撩著袖子,專心致志地寫字。
她寫的是梅花纂字,將梅花鑲嵌於字型之間,遠看花裡有字,近看字裡有花,絢麗多姿,十分華麗。晚香以前是寫小楷的,在閨閣時,她習的便是小楷,這梅花纂字她練過,但是不精,也是近些日子才重新拿起來,就是為了打發時間。
問玉聞言愣了一下,忙低頭去磨墨。
硯是四大名硯中的端硯,墨是上好的雲頭豔,雲頭豔是油煙墨的一種,其特點便是墨色黝黑髮亮,最好的雲頭豔磨出來的墨,黑中隱隱泛著紫,寫起字來細膩、油潤、順暢,筆觸不滯,墨跡不散。
問玉已經磨了半池墨了,卻似乎毫無察覺,他手腕機械式地動著,心緒卻紛亂如柳絮。
這大抵是他這輩子心情最為複雜的時候。
瞧著立在書案前的她,單薄而纖細,因為練字要低頭,她習慣性把頭上所有的首飾頭面都取了。烏黑亮麗的頭髮只挽著髮髻,鬢角垂下一縷,褪下後服,白皙的臉蛋脂粉未施,儼然還是個少女,誰又能想到她會是皇后?
更沒想到她竟會袒護他,是察覺出他的異樣,還是——只是心生不忍他被人糟踐?
恐怕是後者。
問玉這一生,經歷過太多的大起大落,他幼年早慧,所以圍繞在他身邊的都是誇讚,後來家中突然遭遇大變,眼睜睜看著長輩們叫天不應求地無門,下人走的走散的散,家中女眷求死的求死,歸家的歸家。
他因年幼不顯眼,被忠僕連夜送走,又用自己的孫子代替了他,才讓他撿回一條命。
可仇人勢大,忠僕年老體邁又受了傷,寄居的這家人恨他讓家裡孩子丟了命,待他並不好。他心高氣傲出走過,也在街頭流落過,塵世間的酸甜苦辣在他尚且年幼的時候都嘗試了一遍。
可以說,沒有人心疼他的,會心疼他的都死了。
卻萬萬沒有想到,在他已經可以保護自己的時候,被眼前這個少女心疼了一遍。
不,是兩次。
“誒,我讓你磨墨,可沒讓你磨這麼多,這麼多我可用不了。”
一個微微帶著笑意的聲音傳入他耳中,問玉回過神來,想撐起笑卻有些艱難,因此嘗試了好幾次。
“娘娘,奴……”
“嗯?”
問玉忙換了自稱:“我……”
“什麼?”
“沒什麼。”問玉輕搖了下頭,“我也是走了神,以後定然不會了。”
晚香嗯了聲,放下筆,裝作欣賞字的模樣,竭力不讓自己去看他。
她在塵世間也不是走了一遭,也許以前不懂,現在卻知道有些時候有些情況忽視比正視好,當人難堪時並不一定要外人去勸慰,有些傷口還是自己默默舔舐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