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戲臺上,戲子張郎便已不再是張郎,而是《牡丹亭》裡的杜麗娘。
非但戲臺下沉醉於戲中的看客們這麼認為,就連張郎他自個兒亦深信不疑。
若要看客們醉於戲中,他這唱戲的角兒自個兒得先醉於戲中。
此刻,戲樓中所有的人皆沉浸在《牡丹亭》的戲中,渾然不知戲樓外之事,外頭那些人間地獄般的景象,似與他們全然無關了。
若是有喜好紙上憂國的文人騷客看到此情此景,恐怕定要琢磨好文字,好好賦一詩來諷一諷戲樓裡的那位“杜麗娘”。
諷他如何無情,不思家國,譏他空負蒼生八尺軀,不配為錚錚鐵骨的男兒,笑他生為男子漢大丈夫,卻要去效仿女子,罵他生於神州,長於華夏,一身色藝卻淪為敵國玩物,陰陽人,腌臢!
“殿下、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戲樓外有蠻子忽然急匆匆闖了進來,瞧他臉都黑了,毛蜷曲,很是狼狽,似是剛從一場大火之中逃出。
他的聲音很響,幾乎要蓋過戲曲的聲音,然而,滿堂根本無人睬他,大家都沉浸於那一出《牡丹亭》中,不知身外之事。
“殿下,外頭著火了!”那蠻子見撒旦殿下不睬他,頓時慌了,歇斯底里地喊道。
“嗆啷!”
刀光一閃,這位蠻子已身異處。
“誰敢打擾我看戲,就會是這種下場。”撒旦淡淡道,旋即繼續端坐看戲。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反應了過來,驀地喊道“什麼?外頭著火了?見鬼!”
他忙自座上起身,出去瞧了一眼,只見漫天大火已將這戲樓圍住。
“他媽的,別聽戲了,趕緊起來,跟我一起出去!”撒旦趕緊回來,朝自己族人們喊道。
然而,就像方才那位被他斬的可憐蠻子一樣,他說的話根本無人理會,大家都沉浸在這一出《牡丹亭》中,渾然不覺烈火的吞噬,此刻戲樓裡已頗為炙熱,他們卻依舊聚精會神地端坐著聽戲。
“噢,妖術,定是什麼妖術迷惑了我們!”撒旦轉頭看向戲臺中央的戲子們,漸漸明白了什麼。
“轟!”
漫天大火終於席捲進戲樓,戲樓大門上懸掛的“風華絕代”牌匾轟然墜落。
灼熱的烈火中,戲臺上《牡丹亭》正唱到杜麗娘起死回生的要緊處,張郎的目光如痴如醉,和期盼見到自己意中人的那位女鬼一般無二。
戲中悲歡離合,本都與他無關,可他卻早已習慣將自己的情感都融進戲中。
倘若戲子真的無情,為何唱出來的戲,卻又能令萬千觀眾或潸然淚下,或拍手稱快,或捶胸頓足,或嗟乎嘆惋……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多情種方能共情,自醉者才能醉人。
人常言,戲子無情。
呵呵,今日,且著粉墨,以身殉國。
“停下,別唱了!”撒旦朝戲臺上的戲子們怒喝。
戲子們無動於衷,繼續唱著他們這一出還未盡的《牡丹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