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6)

小說:榮寶齋印章 作者:都梁

張仰山的家在北京城南的椿樹衚衕,這是京城的一條老街了,始建於明代,乾隆時期的吏部尚書汪由敦和詩人趙翼、錢大昕等都在此居住過,張家由於松竹齋的名氣,在椿樹衚衕也算有一號。

這一天是光緒二十年八月初九,也就是公元1894年9月10日,距張仰山救活鄭元培已經過去了三十四年。張仰山的孫子張幼林急急忙忙地從宅子裡跑出來,腳下沒留神,跨過門檻時險些摔了一跤,張幼林這年十六歲。

街上,繁茂的椿樹綠蔭如蓋,遮擋住了初秋如火的驕陽,張幼林低著頭在樹下趕路。迎面駛過來一輛華麗的馬車,車廂裡坐著華俄道勝銀行的主管、俄國人伊萬先生和秋月小姐。秋月十八歲,本是南京秦淮河的一個名歌伎,從外埠調入京師的一位高官剛替她贖了身。秋月生得美豔、高貴、典雅,一顰一笑之間透著靈秀、聰慧,還帶著一縷幾乎是與生俱來的淡淡的憂傷,雖然出自秦淮河,可她身上卻見不出絲毫的風塵之氣。

馬車經過張幼林的身旁,後車輪濺起地上的泥水,濺到他的長衫上。張幼林轉身緊走兩步,拉住馬的韁繩,沒好氣兒地衝車伕嚷嚷起來:“嗨!你怎麼趕的車?”

車伕沒長著後眼,心裡還挺納悶,怎麼了這位少爺?平白無故的怎麼攔我的車呀?車伕上下打量著張幼林,回敬道:“明明是你自個兒低頭走路,差點兒撞到我的車上,怎麼張嘴就埋怨別人?”

這下兒把張幼林惹火了:“我樂意低頭走路,你管得著嗎?”

“幹嗎呀?吃戧藥啦?明明怨你自個兒嘛,怎麼一說話就橫著出來?”

車伕也被激怒了,伸手推了張幼林一把:“你有事兒沒有?沒事兒就讓開,我還要趕路呢。”

張幼林大怒,一把將車伕從馬車上揪下來:“我看你是找揍!”

眼瞧著要打起來了,伊萬下了馬車,拉住張幼林:“這位先生,你為什麼打我的車伕?”伊萬的漢語說得很流暢。

張幼林不屑地看了伊萬一眼:“你是誰?閃開!洋人少管我們中國人的事兒。”

“先生,我警告你,如果你還想打我的車伕,我就要到衙門裡去告你,我勸你還是少找麻煩!”伊萬不想在這兒耽誤時間。

張幼林冷笑道:“別以為你是個洋人我就怕你,實話告訴你,惹急了大爺,我連你一塊兒揍!”

“你敢!簡直無法無天,我要喊人了。”伊萬也被激怒了。

張幼林毫不示弱,一把揪住伊萬的衣領:“我早看你們洋人不順眼了,今天我……”

張幼林剛要動手,馬車裡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住手!”秋月掀開布簾走下馬車。

張幼林抬頭一看,頓時被秋月的美豔、高貴驚呆了。

秋月看見了張幼林長衫上的泥點,嫣然一笑,和風細語地賠起了不是:“這位公子,真對不起,我們弄髒了你的衣服,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回府上把髒衣服換下來,我們拿去洗,洗好了給你送回去。”

“那……那倒不必,還是這位小姐明事理。”張幼林目不轉睛地看著秋月。

秋月依然微笑著:“我們可以走了嗎?”

半晌,張幼林回過神來,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柔和了:“哎,小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秋月,你呢?”

“我叫張幼林。”此刻,張幼林特別想和這位美豔絕倫的小姐多說幾句,沒話找話地問道,“以後……我還能見到你嗎?”

“五百年修得同船渡,今日我們能夠相遇,這就是緣分。”秋月回答得很痛快,“再會!張幼林。”

“再會!秋月姐。”

馬車走了,張幼林怔怔地站在原地,注視著秋月美麗的身影漸漸地在遠方消失,心中不禁湧起一種異樣的感覺。這是一個少年第一次被異性所觸動,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依戀和惆悵……張幼林沒有想到,在未來的歲月中,自己的命運註定會和秋月發生某種關聯。

伊萬二十多歲,是位紳士,他出身於俄國貴族家庭,舉止優雅。剛才雖然被敗壞了興致,但很快調整過來,他殷勤地問道:“秋月小姐,我們今天可以共進晚餐嗎?”

秋月有些為難,她轉過頭去,透過馬車的車窗眺望著遠處:“伊萬先生,真不好意思……”

“又是因為楊大人?”伊萬看著秋月,話裡帶著明顯的醋意。

“是,我稍後要去見他,所以晚餐恐怕要改日了。”

“那好吧,只能怪我們認識得太晚了!”伊萬感嘆著,“不過我不太明白,既然你跟楊大人是好朋友,為什麼不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呢?在俄國有很多人是這樣的。”

秋月轉過頭來:“可在中國不行,楊大人剛剛調到刑部,如果傳出去和一個像我這樣的女子來往,弄不好是會丟官的。”

“所以你想讓別人知道你是和我在一起?”

秋月有些難為情,但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伊萬聳聳肩:“你們中國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不過,你是一個我欣賞的女人,能被你選中做擋箭牌,我還是感到很榮幸,中國有句話,叫‘別人偷驢,你拔橛’,能用在這嗎?”

“不能!”秋月的回答帶著明顯的不悅。

張幼林來到了琉璃廠,急匆匆地向自家鋪子走去。

松竹齋裡,已經是大夥計的林滿江正愁眉苦臉地應酬來要賬的潘傢伙計,他這時已經五十多歲,頭髮都花白了。

潘傢伙計也是一把的年紀,他近乎哀求了:“您可別為難我這個當夥計的,我們掌櫃的說了,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把上批貨的銀票帶回去,我求您了!”潘傢伙計就差給林滿江跪下了。

林滿江為難地說:“最近松竹齋的週轉確實有點難,您回去跟潘掌櫃再多美言幾句,就說,衝著祖上兩百年的交情,也要相信松竹齋決不會賴你們的賬。”話是這麼說,可這筆銀子到底啥時候能結給潘家,林滿江著實心裡沒底。

這時張幼林走進了松竹齋。

“我叫您林爺爺了,看來我今兒是一個大子兒也拿不回去了,要是這樣兒,下批翰林院用的貨我可就不往您這兒送了。”潘傢伙計的話裡軟中帶硬。

“那你就直接送翰林院去吧,看那兒給不給你銀子。”張幼林一副紈絝少爺的派頭瞟了一眼潘傢伙計,急著問林滿江:“我叔兒呢?”

“他沒來呀。”

“那他上哪兒了?”

“掌櫃的要上哪兒,他不言語,我這當夥計的能問嗎?”林滿江的回答透著滿腹牢騷。

“我媽讓我找他回去。”

“呦,老爺子的病好點兒了嗎?”林滿江心裡一直惦記著老掌櫃張仰山。

張幼林還沒顧上回答,張仰山的孫子,現任掌櫃張山林的兒子張繼林進來了,張繼林比張幼林大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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