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7)

小說:榮寶齋印章 作者:都梁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佈無條件投降,訊息傳來,北平沸騰起來,人們紛紛湧上街頭以各種方式歡慶勝利。琉璃廠街上,口號聲、鞭炮聲響成一片,學生、市民們在牆上、電線杆子上張貼標語,鋪子裡的夥計們都出來看熱鬧。西村小隊長帶著一隊士氣低落的日本憲兵從街上走過,陳福慶的兒子陳正科站在路邊高喊:“日本鬼子滾回老家去!”路人立即附和:“滾回老家去……”陳正科覺得還不夠,他又撿起地上的石子投到日本憲兵的身上,往日裡凶神惡煞般的日本憲兵此時如同洩了氣的皮球。嘉禾商社的經理大島平治和副經理雄二勇夫,只有縮著身子的招架之功低著頭在人群中穿行,他們都改穿中式的夏布褂了,見狀趕緊加快了腳步。

張幼林坐著洋車在街上經過,臉上洋溢著舒心的笑容。他在榮寶齋的門口下了車,走進鋪子。

榮寶齋裡,案子上鋪著宣紙,溥心畲正在埋頭寫標語,王仁山手裡捧著一個大號硯臺研墨。張幼林走過來:“溥兄,您歇會兒,讓我來。”張幼林接過毛筆,精神抖擻地寫起來,幾個學生在旁邊等著,將寫好的標語拿出門外,李山東、徐海則給忙著給客人包紙、包筆、取顏料。

大島和雄二在榮寶齋的門口停下腳步,探頭探腦地向裡面張望,王仁山皺了鮫眉頭,放下硯臺走出來。大島和雄二趕緊鞠躬,大島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王經理,鄙商社想和榮寶齋的做生意,我們的字畫低價給您,您的大大地有賺。”

“榮寶齋和貴商社從沒有過生意往來,過去如此,今天也一樣,二位請回吧。”王仁山乾脆地拒絕了。

“以前我們的被井上君脅迫,多有得罪,請王經理……”

大島還要再說什麼,王仁山懶得搭理他,他轉向鋪子裡:“山東,學校用的紙你趕緊安排送過去。”

“好嘞。”李山東在裡面答應著。

大島和雄二對視了一下,倆人又給王仁山鞠躬:“王經理,我們的告辭了,請您的考慮。”

“我不用考慮。”王仁山轉身回了鋪子。

大島、雄二垂頭喪氣地走了,剛走出沒多遠,他們發現了在人群中東張西望的宋懷仁,倆人像見了救星似的迎上去,大島搶上一步:“宋先生,我們的有發財的生意……”

宋懷仁先是愣了一下,接著馬上心領神會,他低聲說道:“找地方說去。”

大島和雄二興奮地跟著宋懷仁走了。

晚上,張幼林正坐在院子裡的葡萄架下納涼,王仁山來了,用人倒茶,張幼林示意:“信遠齋的酸梅湯,給王經理來一碗。”

王仁山擺手:“別,別,還是熱茶合適。”

“給,敗敗火嘛。”

王仁山長嘆一聲,在張幼林的對面坐下:“唉!東家,宋懷仁那混賬東西,早晚得把我氣死。”

原來,宋懷仁已經答應收購嘉禾商社轉讓的字畫,張幼林思忖著:“這倆日本人也夠精明的,搶的東西帶不走,哪怕是仨瓜倆兒棗的換成現銀,也比到遣返的時候給沒收了強。”

“按說,現在收購這批字畫兒是筆好買賣。”王仁山多少有些猶豫。

張幼林搖頭:“還是不跟日本人摻和的好,咱八年都熬過來了,別為了這點兒事兒再說不清楚。”

王仁山站起身:“可惜啦,盛事古董亂世金,將來局面穩定了這批字畫兒一定能賣個好價錢,宋懷仁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你警告他,這事兒沒商量堅決不行。”

可是,宋懷仁並沒有聽從張幼林的警告,幾天以後的一個清早,街上還沒什麼人,宋懷仁跟著嘉禾商社的送貨車悄悄地來到了榮寶齋,他敲開了鋪子的大門,招呼著:“大夥兒都出來,跟著往裡搬。”

夥計們還沒出來,倒是驚動丁對面慧遠閣裡的陳正科和錢席才,他倆隔著窗戶向外張望,錢席才覺得蹊蹺:“榮寶齋不是從來都不跟日本人做生意嗎,今兒個怎麼了?”

“嗨,撿便宜唄,這會兒收日本人的東西還不是幹賺?”

“掌櫃的,那咱們也……”

沒容錢席才說完,陳正科趕緊打斷了他:“這個洋落兒可不是好撿的,別瞎摻和。”

李山東看著這車字畫也覺得不對勁,他藉故離開了,趕緊去報告了經理和東家。

等王仁山趕到的時候,榮寶齋後院北屋的桌子上已經散堆起小山似的字畫,宋懷仁獻寶似的展開一幅湊到王仁山跟前:“你瞧瞧,就這一幅就值了。”

王仁山臉色鐵青:“我說老宋,東家再三交待,榮寶齋不能跟日本人做生意,你怎麼就是不聽?”

宋懷仁賭氣地把卷軸捲上:“王經理,咱是生意人,榮寶齋就是因為聽東家的不跟日本人合作,幹挺了八年,老底兒都快賠光了,他東家最不濟還能有鋪子頂著,大不了把鋪子賣了,可榮寶齋要是垮了咱們怎麼辦?這批字畫兒只要一轉手就是四五倍的利,咱幹嗎落這空呀?”

話音未落,張幼林邁進了門檻:“懷仁,你說得輕巧,要是政府追究起來,這些字畫兒是怎麼到的日本人手裡,你說得清楚嗎?”

宋懷仁諂媚地轉向張幼林:“東家,瞧瞧,這點兒小事兒還驚動您了。”

“別揀好聽的說,給我原封不動退回去,要不然,你就離開榮寶齋。”張幼林語詞嚴厲,說完,甩手就出去了。

宋懷仁看著張幼林的背影,哭喪起臉:“嘿!好心還當成驢肝肺了,這人要是倒黴,就是金元寶到了手裡都能變成驢糞球兒。”

王仁山瞥了他一眼:“也該你倒黴了,這八年,要說我們可是前心貼後心了,可你呢?”

“我?我怎麼了?”宋懷仁的眼睛瞪起來。

“還用我說嗎?陳福慶的.《四明山居圖》是怎麼回事兒?還有東家的《柳鵒圖》、《西陵聖母帖》,都是誰告的密?你心裡難道不清楚?”

王仁山撂出這幾句話,宋懷仁立刻就耷拉腦袋了。

“嗆啷、嗆啷”,門外響起剃頭的喚頭聲,王仁山對院子裡的李山東喊道:“快去,把秦二爺叫住。”

李山東跑到門口把剃頭匠秦二爺叫住,讓進了後院,王仁山來到前廳給夥計們訓話,他掃視了一眼精神抖擻、站成兩排的夥計,慷慨激昂:“苦日子終於熬過去了,眼下,榮寶齋要重振旗鼓,各地的分店還要再開起來,可以讜是百廢待興。今兒個大夥都先淨淨面,精神精神,打明兒個起,都給我把新長衫穿上,使出吃奶的力氣,大夥兒一塊兒把生意做紅火了!”

夥計們齊聲回答:“好!”

宋懷仁從後門進來,王仁山的語調立刻就變了:“今兒個我把話擱這兒,咱鋪子裡的人都算上,別淨琢磨歪門兒斜道兒,壞了榮寶齋的名聲。”

宋懷仁的臉上紅一塊、白一塊,他硬著頭皮從夥計們的面前走過,到賬櫃的抽屜裡找賬簿。

榮寶齋的後院裡,秦二爺把剃頭挑子靠牆邊放下,拿起挑子上的洗頭銅盆交給李山東:“爺們兒,勞您駕,給倒點兒水。”

李山東接過銅盆,跟秦二爺開著玩笑:“我說秦二爺,回回都是我倒水,今兒個您說什麼也得少收點兒。”李山東端著銅盆轉過身,差點兒碰著從後門出來的宋懷仁:“喲,副經理,您讓讓。”

宋懷仁側身讓過李山東,李山東並沒有急著過去,他在宋懷仁面前站住:“副經理,如今光復了,您的腦袋最該換換。”說著,李山東做了一個砍頭的動作。

宋懷仁火兒了:“怎麼著,卸磨殺驢?不是你吃白麵饅頭的時候啦?”

張幼林從東屋裡出來,不冷不熱地說道:“懷仁哪,你好歹也辛苦八年了,不成就好好在家歇些日子,先別忙著到鋪子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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