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搬出去,真的只是人家一句話的事。
好在這裡是櫟陽,天高路遠,這麼多年過去,也早已經物是人非。繼任的秦王都已經老邁,宗室那邊更是不知道換了多少波人,秦家這邊,算是被遺忘的存在。
沒有人故意來為難秦家,秦家還是可以偏安一隅的。
但即便如此,秦大母也只是帶著子孫居住在以前秦大父作為小兒子還未娶妻時居住的一處院落,從不逾矩主院,更不曾翻修,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裡一日一日的破敗下去。
因為不是主人,即便提出免費翻修這座府邸,咸陽宗室那邊,也未必會同意。
其實,同不同意的,秦大母更怕他們這邊主動蹦出來,引起咸陽宗室那邊的注意。若有那強取豪奪的,提出收回府邸,他們未必、不、是一定保不住這府邸的。
所以,在秦家皆是婦孺的時候,秦大母是連話都不敢說一聲的。
獨子死的時候,她不敢去問問她有功爵在身,死在戰場上的獨子有沒有記錄在王室宗譜上。
良人死的時候,也不敢訃告咸陽,能不能將良人安葬在他的父親身邊,與他的兄長們一起,在地下繼續侍奉君父。
兒子良人都死了,她以守孝、撫育幼孫為由,逐漸淡出了與住在櫟陽都邑的留守宗室這邊
的來往,也是怕他們起了歹心,來為難她這個寡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固然不怕他們,但她想過安穩日子,孩子們需要時間長大。
所以,她六年如一日的,窩在西鄉不出來。
她對秦川的教導,就是安穩,安穩的活著,安穩的延續家族。父輩的遭遇教給了她一個道理,那就是人只有活著,才能有接下了的可能,人要是死了,那可就真是萬事皆空了。
她是個沒本事的婦人,還是一個年紀大的,沒幾年好活的老婦人。子孫以後如何,她是無論如何都看不到了。能守住現在的家業,就是她最大的功勞了,就是去了地下,她也無愧於君舅。
她原本以為,直到她死之前,秦家都會在西鄉過安穩的小日子,但隨著秦魚的長大,她一點一點的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天賜麟兒,讓她既喜且憂。
現如今,不從西鄉出來也不行了,她家小孫孫的才華壓根隱藏不住。
她一開始只是想慢慢來,先巡著良機為自家大孫爭取一些權益,然後讓小孫孫隱藏在大孫身後,先平安長大再說其他。
但是,事情發展有些超出她的計劃之外。
櫟陽縣令想要政績,而她,也想抓住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她跟後/囿仔細推想過,如果錯失了這次機會,他們家還能繼續躲在西鄉過安穩日子嗎?
答案是:不可能!
因為,她家小孫孫,實在是太能折騰了。
他們家,壓根藏不住他。
如果藏不住,那就不藏了!
既然決定不藏,那就需要把網拉起來,來為全家遮風擋雨。
姚家是利益共同體,有姻親做維持,足夠牢固,可以作為最堅固的一層網。
秦大母私心裡存了要姚家頂在秦家前頭的想法,即便心痛如刀割肉,她也同意僕從將蒸花露的器具拿去姚家了。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
她說服了自己,但還是很肉痛啊。
好在,方子並不算全部洩露,對姚家,她願意讓步,但也僅止於此了。
除了姚家,駐紮在櫟陽的老牌宗室們,她也要拉攏。一起造花露,就是一個很好的提議,他們會感興趣的。
但是,謙遜的態
度也要拿出來,她將秦川的婚房設在西鄉,既是表示並不以是王室近親(現任老秦王得管秦大母叫一聲叔母,血緣很親的那種)倨傲的意思,也是不授人把柄的意思。
他們如今是秦氏,已經不是趙氏了。秦大母可以住在都邑府邸,這是她的權利,但秦氏宗子不行。
他是秦氏家主,這座府邸,跟他沒有半分錢的關係。
即便他血液中,流著秦王室的血脈,還是未出五服的那種近親。
......
入夜,秦魚去秦川屋裡看他。
秦川現在住的這間屋子,在面積上來說,是這個院子裡最大的,應該是秦大父當年住的房間。
裡面傢俱擺設陳舊古樸,黯淡無光,即便入住前已經清理打掃過了,但仍舊隱隱的泛著一股久無人住的灰塵味。
秦魚曾建議先將這房子好好休整休整,至少通風乾燥之後再入住,被秦川拒絕了,拒絕的時候秦川說的話他已經記不清了。
秦魚覺著,自從跟姚家好女定親之後,秦川開始在意起以前他在西鄉時從不在意的出身問題。
或許,這裡對他來說,不僅僅是一間房子,更是身份的象徵,他住在這裡,是想以此來留住祖先早已經消逝的...尊榮?
秦川趴在床塌上,下巴枕在手臂上,正神遊天外。他見秦魚過來,先是習慣性的露出一個笑臉,然後似是又想到了什麼,笑容消失,有些抱歉的看著秦魚。
秦魚就莫名其妙。
秦魚去看他的脊背,脊背上一道道的紅稜子已經腫脹起來了,藥膏融化在傷口上,讓他的脊背看著油亮油亮的,有些慘不忍睹。
秦魚問他道:“很疼嗎?”
秦川:“不是很疼。”
秦魚跪坐在塌腳板上,說他:“大兄也太實在了,大母都要打你了,你怎麼不跑?豈不聽聞,小受大走,才是孝順。現在好了,受大罪了吧?”
秦川好奇:“什麼是‘小受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