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金剛怒目施雷霆(1 / 2)

在長田莊後院的空曠校場上,只聽得嗡得一聲弦響。一支箭矢離弦而去,正中三十步外稻草紮成的靶人身上,在七尺高下的人形箭靶上,還密密麻麻的數支箭矢,都是圍繞靶人胸口,力道之大甚至貫透前心。

一輪射罷,箭箭皆中。高師盛垂下手中的長弓,連喘了幾口氣,他許久未磨礪武藝,沒想到只是拉緊幾輪弓弦就感覺勞累。心中感慨,難怪漢昭烈帝會有‘閒居安逸,髀肉復生’之嘆,仔細想來,他自己不知已然蹉跎虛度了多少日月。

候在一旁小侍彌七郎見他停下,趕忙近前來,拿著條潔白絹布,踮起腳抬著手,要為高師盛擦去額頭上的汗水。

襦絆袖口寬鬆,彌七郎手一抬,便褪到肘後,露出半截瑩潤如玉的皓腕在高師盛面前晃著,淡淡的暖香從袖中飄出,讓人不禁燻然。他身子只及高師盛的胸口,整整矮了一個頭,為了幫著擦汗,整個身子都不得不貼上來,隔著幾層薄薄的衣衫,感受著入懷的酥軟溫香,便是他這個無有龍陽之好,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小侍,確實是稱得上是位‘溫婉佳人’。

長田利氏大概誤以為他對自家小侍有意,於是就將彌七郎派來伺候高師盛的日常起居。

高師盛沒有讓人這麼服侍自己的習慣,尤其對方還是個美少年,移步側身讓開,示意對方先退下,目光深刻銳利,抬手從腰間佩掛的步靫中抽箭在手,彎弓大力射出,只聽嗖的一聲,這回正中靶人的頭部。

他現在所用的長弓,是長田家珍藏的家寶中,為數不多的有用珍品之一。弓軀全部塗上黑漆,然後再用藤纏繞數圈。上部纏繞了三十六圈,下部纏繞了二十八圈,為小笠原流弓術中最具代表的重藤長弓,以重箭穿甲聞名。

高師盛雖然一直自稱兵法不通,但作為武家子弟,再不濟也能騎得駑馬,開得硬弓。

自莊所集會不歡而散後,出於某些原因,高師盛乾脆就搬來長田家久住,對外只說是為了方便調糧救災,但落在鄉里豪強的眼中,就變成了軟弱可欺,沒有臉再在鄉里露面,原本那日商量好的議事,回去之後,果然在全都推三阻四,只等他因為軟弱無能,被駿府拿問治罪。

代官可以殘暴,也可以貪婪,但唯獨不可軟弱無能。生於亂世,武家無論如何粉飾矯作,但骨子裡的兇虐暴戾始終不會改變。

面對高師盛的退讓,三沢左兵衛愈得意猖狂,甚至威脅手下的‘部落民’,不許他們私自前往莊所奉公,以至於勞役都出現短缺,本來計劃好的重修鄉道,也被迫擱置,只能讓村人先各自回村收糧。

這幾日來,每天清晨,高師盛便會來校場開弓射箭,除了洩心中的怒氣,更是為了鍛鍊身體,以及追回自家荒廢的兵法武藝。

戰國時代醫療條件有限,一點病症都能要人的命,木村平六傷了腳,小半個月到現在還沒好利索,雖不乏活到耄耋之年的沙場宿將,但他可不會將自己的性命交託在虛無縹緲的神佛庇佑上,更何況上戰場他也不想近身與敵廝殺,那修習一手上好弓術,不論殺敵還是自衛都是很有必要的。

走上前去,摘下插在箭靶上的長箭,退到四十步遠外站立,拉弓連連勁射,直到那稻草靶人渾身上下全是窟窿,才意猶未盡的罷手。這些天的苦練並非全無成果,命中率比一開始時大大增加,似乎弓馬之道是武家子弟天生便會的技藝,雖然遠不如長年浸練弓道的武士,但也是稍有幾分模樣。

待到六十步遠,射完後一輪後,高師盛已是汗透重衫,微微昂,彌七郎立刻再次上前,察覺到鄉佐不喜自己靠的太近,改為奉上清水絹布,供他自行洗漱,轉身將弓矢收拾好後,又幫著換上嶄新幹淨的白衣,免得風寒入體,然後才引著高師盛向中庭院的三層高的樓臺而去。

在樓臺閣道憑欄眺望,平山莊在北面重重山巒的映襯下,山下三沢川邊上的‘穢多村落’顯得微不足道的渺小,此等賤役既然要自尋死路,那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

拂袖登上頂層,廣間內已經坐等了不少人,除了家主長田氏兄弟外,還有青木師徒、長谷川祖孫三人,證弘和尚早就坐在兩旁,等候他多時了。

高師盛當仁不讓,邁步落座主位,待彌七郎關好扇門後,見屋內再無外人,長谷川元忠當下起身,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走到高師盛面前,遞送上來。

高師盛接住,只見是一份鬼神箴言,字行簡短,但用詞極為惡毒,盡是祝詛幕府崩毀,足利一門斷絕的訃告,頓時心中瞭然,將之放在桌案,故作不知的問道“此為何物?”

長谷川元忠俯身拜答“此乃正是三沢左兵衛,想要煽動一揆,圖謀不軌的憑證!”

北莊萬次郎笑嘻嘻的接話說道“有道是不毒不禿,多虧證弘院主,不然俺們怎麼能夠想到三沢家竟然這麼惡毒!”說著也送上十幾份鄉中各家豪強的不法罪證,有的是確有其事,有的乾脆也是隨便捏造。

這種妖言,可比祭祀源尹良、平將門這兩位前朝亂賊罪孽深重。私下祭祀,還可以解釋為害怕惡靈作祟,平息鬼神之怒。駿府剛剛下達禁止妖言,一旦現必然是罪無可恕,輕則族滅,重則連累三族,牽連門下的郎黨賓客,故舊友朋。

“阿彌陀佛!”證弘和尚愁眉苦臉地坐在末位,聽到這話,嚇得趕緊唸了聲佛號,那日集會後,大和尚便被扣在莊所裡,然後又被挾持到長田莊,眾人威逼利誘,讓他寫下以往各家村縂向他講述的豪強所犯下的罪狀、惡事,沒有也得編造,妖言罪就是其中之一。

“這會不會……”證弘和尚囁嚅不敢說,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當初帶人去找莊所訟告,會攀扯進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中。

“禪師當知,我佛並非僅有菩薩低眉,慈悲六道,亦有金剛怒目,顯雷霆手段,懾服外魔。”高師盛不以為忤,事到如今,證弘和尚想退出是根本不可能了。

但出於防止洩密,還是警告道“這幾日,還要勞煩禪師繼續留在長田家,與利氏先生談論佛法。”

“……貧僧明白!”

這份誣告便是高師盛授意安排的,選擇同謀之上,他只選擇了莊所內膽氣雄壯的青木師徒,那日青木大膳若無自己阻攔,必然要抽刀將三沢左兵衛一行人斬於刀下,有敢當眾殺人的膽量,自然更有膽量誣告。

長谷川父子想要恢復家名,長田兄弟也急於投效郡裡,都是可以託付大事,密謀過後,由他們出面,拿著證弘和尚的證詞,暗中蒐集三沢家以及其他國人眾的罪證。

但選擇誰來出告,他反倒是拿不定主意,畢竟牽扯太大,一般人哪裡有這個膽量,卻沒有想到長谷川元忠,竟然願意親自出告,這樣也好,自己人作證就將翻供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他將罪狀盡數收好,輕釦桌案,許諾道“如此,下午彌太郎便就帶人隨我前往郡治,告三沢家妖言惑眾,有此功勞,我也好向舅父舉薦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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