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禾鳶剛想說什麼,前頭霧青急迅奔了回來:“能走了,前面能走了。”
孟禾鳶枯暗的眼眸一亮,春緹喜不自勝,扶著孟禾鳶上了馬車。
沿路走去,大片的流民面上帶著疲累,端著粥飯蹲在角落,她放下了車簾,盡力捂熱被凍僵的手。
卻在進城門後的一瞬瞧見了在外施粥的那人,顏韶桉被磨平了稜角,一身素色直綴,腰間掛著一道玉佩,眉眼處的戾氣消散,溫和的同身旁的老人說話,猝不其防的,他抬起了頭,同往外瞧的孟禾鳶對上了視線。
他愣在了原地,怔怔地看著這處,孟禾鳶神色極淡,只一眼她便放下了車簾,顏韶桉看著那輛馬車,直至進入街道拐角不見,他仍舊沒有回過神兒,難掩心下狂跳。
端著碗的老人有些急切,催了催他,顏韶桉才恍然驚覺,神色低落,心神不屬的給老人打臉一勺粥。
孟禾鳶倒是沒什麼反應,只是有些驚訝,和離後乃至這將近一年的時間,這個人已經徹底的從她的生活和腦海中剝離了出去,她沒再想過了。
他的訊息孟禾鳶也不知道,沒想到他能放下身段來施粥。
雪下的又大了,讓孟禾鳶恍惚的想起了那夜晚上,她站在莊子外頭倔強的等顏韶筠出來,最後把自己熬病了,不免有些哂笑。
馬車直奔顏府,快到了顏府,她卻有些近鄉情怯,萬一顏韶筠真的……萬一郡主不想見她,她走時沒有同孫氏道別,孫氏是不是會生她的氣。
一切的一切都讓孟禾鳶心如擂鼓。
拐入長安街,寒風捲起雪花,不斷的飄打在馬車上,以及那空中飄揚的白幡,饒是蒙竹也愣了一瞬,隨即輕叩車門,春緹開啟了縫隙小聲問:“怎麼了?”
蒙竹艱澀道:“姑娘,顏府在辦白事了。”
這一聲猶似劈了個雷轟,孟禾鳶胸腔幾欲翻騰,眼前一花,攥著車壁的手掐的泛紫,垂在兩側輕顫,她強掩失態,探出頭去,遙遙而望,眼前的顏府,匾額掛著兩個白燈籠,迎風而立,燭火幽幽,還未散去。
竟……是真的,她身子軟軟向一旁歪去,春緹及時扶住了她,痛聲:“姑娘。”
顏府廣亮朱門大開,不時仍有賓客冒著風雪天氣來祭拜,零碎的紙錢隨風捲起,順著門捲到了天際,她的面頰被一縷紙錢掃過。
“春緹,扶我下車。”,她的聲音奇異的平靜,但喉頭像是塞了一把石子,又硬又澀,堵的喉頭哽塞不已,險些喘不過氣。
二人下了馬車,步履踩在雪地裡,稍微回溫的足重新被冰涼包裹,白毛滾邊的狐裘襯得她臉頰愈發的尖小,泛紅的眸子嵌在白皙的臉頰上。
垂在身後的青絲溼了大半,孟禾鳶一步步往顏府而去,門前侍衛正點頭哈腰,冷不丁抬頭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頓時驚在了原地,這……這不是前二少奶奶,大爺的心尖兒嗎?
他欲張唇,卻發現她雙目無神的往裡頭走去,趕緊去叫來了小廝:“趕緊去,知會太太。”
小廝領了命,利索的往後院兒跑去。
顏府大門進去,前頭是幾道垂花門,穿過垂花門,靈堂肅然莊墓,靈柩擺放在正中間,府內紙錢洋洋灑灑的如同柳絮般飄散,周遭瀰漫著一股香火的味道。
幾人身著孝衣跪在靈柩前,垂淚哭訴,孟禾鳶認出來了,是幾個熟面孔,西府老三顏韻晚和姑爺王旋之,老四顏韶簡和老五顏韶笙跪在最前頭,往後是顏韻華和姑爺,以及最小的顏韻凝,就連不怎麼路面的兩位姑姐兒竟也跪在那兒。
沉浸在麻木中的孟禾鳶並未發現這個奇怪的情景,府上嫡長孫逝世,哪有做姑姑地跪在那兒哭泣。
眾人都沒有察覺到孟禾鳶的到來,反倒是孫氏得了信兒,同岑氏匆匆的趕了過來,岑氏剛剛生產幾月,臉頰圓潤,裹著厚厚的短襖。
孫氏瞧見了矗立在庭院的孟禾鳶,詫異之色難掩,她同岑氏慢慢走近,輕喚:“阿鳶?”
柔聲落在了孟禾鳶耳邊,叫魂兒一般把人叫醒了,孟禾鳶側首,無神的眸子叫孫氏一驚,繼而有些感動,郡主生前待她不算薄,難為她還記著這一份情誼,不遠千里的跑來祭拜。
孫氏眼眶泛了紅,疾走幾步,握著孟禾鳶的手,卻不免一驚,她的手冷的跟冰塊兒似的,垂眸一瞧,紅紅紫紫,手背竟還生了凍瘡,一時心疼:“哎喲,瞧瞧這手,老四媳婦,趕緊去找些獾子油來,那個最頂事兒。”
她這發話,驚動了正在跪著哭的哥兒姐兒,四姑母顏雲瑛率先起身,難掩驚愕,卻很好的掩蓋了失態,還帶著鼻音主動開口;“這位……永定侯嫡女?”,她不過也是寒暄罷了,如何不認得孟禾鳶。
孫氏替她回答:“瑛姐兒眼拙了不成。”
顏雲矜就沒那麼好的脾氣了,她臉色不怎麼好的嘟囔:“她怎麼來了。”
顏雲瑛瞪了她一點,叫她收斂些,郡主老來得女,顏雲矜的年紀並不大,郡主疼愛,便取了矜貴的矜字,比顏韶筠長七八歲,許是夫家嬌慣,近三十的婦人還是一副嫩色,瞪著一雙兔兒似的眼睛,惡狠狠的瞧著。
母親自顏韶筠離開後,便鬱結在心,時常嘆氣,嘴裡唸叨著顏韶筠,總說若是不阻攔顏韶筠,由了他去,是不是就不會鬧成這副模樣,不會與孫兒分離。
畢竟又不是什麼喊打喊殺的事情,只不過是娶一個女子罷了,這女子出身高貴,性情柔順,沒什麼不好的,是她,顧及顏府聲譽,顏老太爺位至名臣閣,配享太廟,她沒辦法看著清譽毀於一旦,總是扛著、倔著不容顏韶筠選擇。
孟禾鳶不說話,只是怔怔的走到靈柩前,伸手撫摸了一番靈柩,顏雲矜嗤笑:“假惺惺的,若不是她,母親何必會心性鬱結。”
孫氏蹙眉呵斥:“夠了,雲矜妹妹,少說幾句罷。”,她冷下了臉色,這老五實在沒個模樣,被夫家嬌慣的無法無天了,現下外頭都傳遍了,定南將軍府的小夫人心胸狹隘,容不下旁的女子為將軍府開枝散葉,且性情潑辣,方圓百里都知道定南將軍是個妻管嚴。
孟禾鳶在京城受人風言風語的那些日子,她剛剛生產,體虛的很,沒力氣下床,不然也得回孃家橫插一腳。
顏雲矜被斥責了幾句,沒臉的很,當即就怒了,不管不顧的嚷嚷開:“我少說幾句,我憑什麼少說幾句,這兒是我孃家,我想說什麼說什麼,你們別打量著母親走了,就覺著我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是外人了,我告訴你,那不能夠。”,定南將軍不在,顏雲瑛也拉不住她,嚷嚷的孫氏額角暴青筋。
顏雲矜腦子被驢踢了一般,顧及孟禾鳶的身份,壓下了火氣:“孟姑娘,今兒個我母親的頭七,我便不同你計較了,也感激孟姑娘來祭拜,但我這人直來直去,大家都開啟天窗說亮話,你先前做的那些破爛事兒傳來傳去的,我若是你,早就尋了根繩子吊死了,省的出來丟人現眼。”
顏雲瑛快被她氣死了,拉著她擠出笑意:“五姑奶奶近些日子被刺激昏頭了,還望孟姑娘莫要跟腦子不清醒的人計較。”
孟禾鳶卻愣住了,不可置信的轉回身說:“你方才說,是誰的頭七?”
孫氏也察覺到了不對勁,顧不得塞住顏雲瑛那張爛嘴,主動出聲:“今兒個,是郡主的頭七。”
哽在心口的那一口氣突然鬆懈了下來,她顫聲問:“不是顏韶筠?”
顏雲瑛板著的臉不免皮笑肉不笑:“喲,連人都沒認對,還敢在這兒站著?永定侯府出來的姑娘就這般規矩?侍衛呢?都死了不成?還不趕緊把人請出去?”
孟禾鳶的神色一瞬間發生了變化,她使了個眼色給春緹,春緹暗暗頷首,把王媽媽的架勢學了個十成十,揮起巴掌,重重的掌摑了顏雲瑛一巴掌,“顏二姑奶奶這般嘴上沒個積德的,奴婢就斗膽借了郡主的勢,好好教訓一下姑奶奶,這便給您賠罪了。”,她像模像樣的屈了膝蓋。
顏雲矜順時像被點燃的炮仗,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你敢打我?反了天了,你個奴婢敢打我,來人,還不趕快給我把這個賤婢拖下去砍了。”,顏雲瑛忍無可忍,反手第二個巴掌打的她徹底熄了火。
“夠了,顏雲矜,母親已經去了,從今日起沒人忍著你這大小姐脾氣,要撒潑,回你自己的府上撒潑去,同你夫君撒潑去,今兒是頭七,孟姑娘再怎麼說也是客人,你這樣,定南將軍日後如何拜見永定侯去。”,她咬牙切齒的呵斥著。
顏雲矜被她姐姐冷著臉的模樣嚇住了,環視了一遭,淚意浮出眼眶:“好、好,你們都欺負我,趁著母親不在欺負我。”,她說完便哭著跑走了。
顏雲瑛心累,孫氏拍了拍她:“矜姐兒總會懂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