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燈火清明,那身影拿下了斗笠,露出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什麼,你看清楚了?確定是他?”太師椅上的人暴喝一聲,倏然湊近問。
暗衛垂頭:“是,小的不敢隱瞞,那人脖頸處有一道疤痕,是黑水城外山崖上小的親自砍的,千真萬確。”
人影跌坐在太師椅上,面容扭曲:“竟然,他竟然真的回來了。”
第31章
東府一派喜氣洋洋,西府卻是愁雲慘淡,這個年都沒有過好,沈氏肉眼可見的老了不少,整日哀哀哭泣,魏老太太帶著抹額靠在羅漢床上含著參片,顏韶桉被帶走幾日了,沒有一點兒訊息,顏二老爺多方打聽也沒什麼用,只說審問明白了自然會放回來。
吳媽媽進門來,把打碎了的瓷盞收拾了:“太太,今兒個是初二,要回孃家的。”
沈氏嘆氣不耐:“回什麼回,我頭疼,哪有心思回去。”
吳媽媽勸她:“禮不可廢,您越是不去,越是叫人尋了短處說三道四,二哥兒又沒犯什麼大罪,非說過錯,昌爺才是主謀,老太太耳根子軟,孃家姐妹一上門求人,便叫您給安排差事,您合該上門去,若是有怨氣,發洩出來也好。”吳媽媽提醒她。
沈氏靈臺清明瞭,是了,都怪她那勞什子表姨母,總喜歡上門攛掇她母親,此次得找她負責去。
她想明白了當即道:“備馬車,我要回家。”
沈家原是陽成伯的旁系,說起來也算是和勳爵人家沾親帶故,這陽成伯現任伯爺既無蔭官也無才華,平庸的坐吃山空,沈氏的曾祖母是陽成伯府二房的嫡姑娘。
沈氏回府的時候,什麼姨母舅舅的都聚在正院兒堂屋說說笑笑,孩子們正磕頭拜年要壓歲錢,冷不丁沈氏一進門,沈氏母親莊氏笑意一頓,復而展言:“晚春回來了,姑爺呢?”
沈氏款款坐下,淡聲:“官人忙著呢,表姨母也來了,您兒子現如今還在大理寺關著呢?您還有閒心在這兒吃茶,我可真真兒學不來。”
表姨母面上不大掛的住,莊氏呵斥:“沒大沒小,大過年的你是回來攪事兒不成。”
沈氏氣不打一處來:“事到如今,母親還在包庇,若不是因為表姨母那混賬兒子,能把我們韶桉牽扯進去嗎?該出銀子該出力的總得有所表示吧。”
表姨母訕笑:“晚春啊,話也不是這麼說的,都是一家人,那是你表弟韶桉他表舅啊,當初韶桉安排的差事實在勉強,如今出了事兒,韶桉也逃不了啊,再說了,人家官爺說了,只是叫韶桉配合審查,沒多大事兒。”
“再說了,你家可有青天大老爺在,幫幫自己的侄兒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吧,若是、若是能再幫幫我們昌兒就更好了。”表姨母一臉理所當然,沈氏氣得想抽她。
莊氏附和:“你放心,晚春若是能幫,肯定會幫的。”,她一副胳膊肘兒往外拐的樣子,沈氏一甩袖子便往外走。
這一頓飯到底還是沒吃成,兩三日後,顏韶桉被放回來了,沈氏去大理寺把人接回來了,髮絲略微凌亂,胡茬佈滿了臉頰,人都瘦了一圈兒,雙眼泛著紅色的血絲,身上衣裳沾了髒汙,散發著淡淡的臭味兒。
同時,一道懿旨到了西府,顏韶桉被降職了,原本在都察院任右儉都御史,小說漫畫廣播劇都在騰訊裙巴把弎零泣啟勿傘柳官列正四品,出了這樣的事兒直接被調出了都察院,調到了光祿寺做少卿,官列正五品。
沈氏張羅著,命廚房趕緊做些吃食來,顏韶桉面色憔悴,不鹹不淡的朝著父親和祖母見禮,魏老太太殷切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顏韶桉始終沉默著,沉默到沈氏和魏老太太有些心驚膽戰,飯食也只用了一點點,便說要回院子歇息,二人趕忙讓他回去了,並吩咐人仔細看著。
顏韶桉回了院子,沐浴了一番,換上了乾淨舒適的寢衣,躺在床榻上,分明累極了,卻始終睡不著,在大理寺的七八日,他說是水深火熱也不為過。
獄卒每日只給他一頓飯食和水,吃喝拉撒都在一處地方,叫他險些崩潰,審問每日連續三四個時辰,都在重復一些問題。
就這麼過了七八日,他剛開始還懷著希冀,他父親會疏通些關係來救他,再不濟,還有他大伯,他大伯是內閣首輔,誰敢動他。
可是直到出來時也沒人管他,希望破滅,顏韶桉恨極了東府的人,冷眼旁觀,見死不救。
害的他如今被降職,他們定是躲在犄角旮旯看他的笑話,顏韶桉輾轉反側,神情愈發陰晦。
“二爺?臻兒來看你了,二爺不在這些日子臻兒很擔心你,孩子也想你了。”梅臻兒咬唇輕輕的叩門,屋內低沉嗓音冷淡:“我乏了,待會兒見人。”
梅臻兒不甘心的放下手,轉身離開了。
孟禾鳶得知顏韶桉回府後沒什麼波瀾,仍舊低頭做著繡品,但王媽媽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以為她是在為顏韶桉的騷擾而擔憂,“姑娘,聽聞二爺被降職了,現在西府正焦頭爛額呢,暫時騰不出空閒不會來糾纏姑娘。”
孟禾鳶沒聽進去,只是茫然的啊了一聲,她心思早就飛到了別處,兩三日的時間,她還是沒有想明白那日顏韶筠怎的突然冷淡了。
直到發覺自己已經出神許久,針尖不小心扎入自己的指尖,才懊惱為何要這般揣測他的心思,心間煩亂的跳動,為她灌入了從未感知過的情感。
她的心早已被雞飛狗跳的日子磨平了稜角,疲累、麻木、千瘡百孔,家中的事讓她憂思難忘,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顏韶筠的所作所為,在她看來不過是見色起意的憐惜,但仍舊似是在平靜的湖面投遞了顆顆石子,泛起了一陣陣漣漪,她有些迷茫,也不知如何自處,只得被動的等待。
當夜,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身上突然一涼,凍的她打了個哆嗦,但她實在太累了,也太困了,便沒有睜開眼睛,隨後一陣溫熱潮水襲來,強行驅散了她的睏意。
她睜開眼眸,入目便是顏韶筠冷硬的面容,垂著眼眸神色彆扭,眉眼冷冰冰的,手卻緊緊的掐著不放,孟禾鳶溼潤了眼眸,呢喃的喚了聲:“筠郎。”,纖嫩的手指撫上了他的鼻樑。
隨即便感知到他身形一緊,覆了下來,喘息的聲音在她耳邊愈發濃重,啞聲道:“再喚一聲。”
孟禾鳶低低的似是抽泣一般:“筠郎。”,顏韶筠珍而重之的吻了吻她的鬢角,前幾日的彆扭和冷淡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饜足和愉悅。
*
正月初五,官員休沐結束,顏韶桉面色勉強的換了官服去上朝,因著他被降級,不能站在都察院那一邊,光祿寺的官員對他也疏離的很,顏韶桉一時覺得如芒刺背,周圍的聲音都在議論他。
眾人站在宣德門前等候著,顏韶筠來時,一片招呼,緋色官服襯得他高大清貴,面容白皙俊美,站在前列承受眾人的和顏悅色,巨大的落差感叫顏韶桉怨氣難忍。
神色恍惚,滿心滿眼都是如何才能打壓顏韶筠,讓自己重新回到以前的位置,他被困在大理寺,刑部與大理寺同位三法司,顏韶筠定然知曉他的慘狀,不,說不定就是他……
他心頭冒上一陣寒意,開始見誰都不安好心,旁邊的官員瞧他面色發白的模樣,關懷問了一句:“顏大人可是身子不舒服?”
顏韶桉搖了搖頭,不說話,那官員也只好轉回了視線。
朝堂之上,內閣先稟了幾件年前提上議程的事,彙報了進度,官家依舊唯唯諾諾,太后說了一通最後又把事情扔了回來:“就依著內閣所擬的方策繼續吧。”
眼瞧著早朝進入了尾聲,孟逸文突然站出來跪了下來:“臣有稟奏。”
“臣要控告刑部侍郎顏大人窩藏罪犯,年前逆賊孟逸寒之案已進入尾聲,孟逸寒同其子孟景洲生死不明,是死是活未可知,孟逸寒的家眷就在城南宏元巷,三日前,臣的下屬親眼看見孟逸寒深夜出現在宏元巷內第三個院子,臣請下旨即可去宏元巷搜查,免得逆賊潛逃。”
孟逸文聲音鏗鏘,頭磕在地上,短短几句話,朝堂驚起了一片震驚譁然,一時間厭惡、懷疑、嘲諷的視線投遞流連在顏韶筠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