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察嚇得神魂失守,她知道眼前的人,殺人不眨眼,生性無情。
方才,她這一聲叫喊,引起了外邊兒的動靜,有腳步聲從遊廊過來。
慧妃長眉一壓,狠戾之色畢現,殺氣騰騰,她的手腕稍一縱前,捂住了少女的嘴。
慧妃擰著她的腕骨,越來越生疼,玉察冷汗涔涔,以為自己要死了,鼻端喘不過氣,腦子暈沉沉的。
睫毛緩緩地動,玉察手腕上的那股力量,驀然鬆了下來。
眼前,慧娘娘的胸口,洇出一點紅色,一點銀色光芒,轉動,水瀑般流洩下來。
一道冷冽的聲音,在慧妃身後響起。
“義父說,他沒辦法殺你,讓我來送你一程。”
是他啊,聽到這個人的聲音,玉察安心下來,一隻手癱軟地垂落下來。
慧妃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胸口,彎腰,轉過身,血線迅速湧出,將明未明的夜色,襯得她氣焰可怖。
“他沒辦法殺我,卻有辦法娶妻生子,他不知道我在宮裡過的是什麼日子。”
她一說話,便牽連得氣血迅速流逝,臉色蒼白如紙。
然後,慧妃目光緩緩下移,看到了遊瀾京手中,那柄殺人誅心的劍。
她本來尚能聚起一口精氣,打算殺了這隻小畜牲再逃,可是一切籌謀,在看到這柄吳潭龍子的那一刻,土崩瓦解。
“真狠呀,要用這把劍殺了我。”
三月草長鶯飛,聖燈宮春光正好。
小王爺盯著高閣中束起的寶劍已久,三步一回頭,戀戀不捨。
“喜歡嗎?我偷那把劍給你。”粉裙少女笑道。
“你別胡來。”
當天晚上,她還是偷了那柄劍,給他寫下小紙條,要他去藏經閣的屋簷上取。
因為,她沒有辦法親自送給他了。
每一鞭抽打在身上,都叫人痛不欲生,被關在水牢下數日,險些被宮主砍斷了偷盜的手,可她抬起頭,仍然是慘然一笑。
從來無法無天,隨心所欲,只為討心上人的高興。
後來,有一年,德王在邊關,見到了一個卑微的小斥侯,冰冰冷冷,也是一樣的不計後果,滿臉血腥,沒有溫度的神情,像極了心頭的那個身影。
其實,她不愛笑的,她從來沒有見過萬千色彩。
女子的一身白衣下,緩緩綻開血泊,她的一雙眼眸,仍然在逡巡,似乎在尋找什麼,他怎麼可能不來呢?
在看到屋簷上,那一角翻飛的衣袂,惘然中破開一絲清明。
於是,她莞爾,耳畔,是從小養大的姑娘,失神地低喚:“慧娘娘……”
眼前,屋簷上坐著的那個人,是心上人。
許多年前,陰山的山崖上,名門正派的漫天羅網中,兩個世所不容的惡人親吻。
嘴唇囁嚅,氣若游絲,明知他聽不見,卻盡了這可恨的一生,最後一樁遺憾。
我們從小一同長大,我想自由自在,你想名揚大魏。
可惜,我囚禁在深宮,你遭世人唾棄。
世事常不遂人願,我們都沒有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她怔怔地笑了,遊瀾京的黑履踏過來,慧妃一隻血手,攥住了他的衣袍,仰頭,面容冷靜。
“告訴你義父,殺了我,不必自責,因為,你們只是殺了一個賤人。”
遊瀾京低頭看了她一眼,再次抬眼,望見遠處屋簷上,五爪蟒袍的男子。
他來接慧妃的屍骨,葬回陰山。
盛京馬上又要入冬了,這裡的冬日太冷,德王心想,他得回瑩州了
……
一切收拾妥當,已經是三日後。
玉察在榻上躺了三日,殺父仇人死了,她本該高興,可是人的感情,向來複雜。
遊瀾京一直陪伴著她。
門被掩上,迷迷糊糊中,玉察被這一身紅袍抱在懷中,小心翼翼地放在軟榻上,她臉上淚痕未乾。
“公主太累了,微臣就在外頭侯著。”他撫了撫少女的青絲。
沒想到,在他轉身離開時,手腕被少女拽住。
“首輔。”她低低喚著。
“我在。”
“遊瀾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