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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老早就是一家人了。一位姑媽,一位表哥。還是你真的不知情?”

人事官大為滿意,他的確不知情。等他知道他們是誰,心裡簡直要捧腹大笑起來,但他立即忍住,只露出討人喜歡的錯愕的傻笑。

“我是拉克斯摩爾。”大鬍子蘇格蘭佬說,和他握握手,力道與人事官一樣大。“我負責伊比利亞和南美洲,以及附近幾個地方。你或許會聽我談起和福克蘭群島有關的一些小事。等你一受完基礎訓練,我就會來找你,年輕的歐斯納德先生。”

“我等不及了,長官。”歐斯納德熱切地說。

他是等不及了。後冷戰時期的間諜,他觀察到,正面臨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情報單位有大把鈔票可以燒,但是火到底在哪裡?待在只比馬德里電話指南編輯辦公室大一倍的所謂“西班牙酒窖”裡,和煙不離手、已屆中年卻還綁著艾麗斯式髮帶的老少女擠在一起,這位年輕的見習生振筆疾書,寫下尖酸刻薄的評論,評定他的僱主們在白廳市場的身價:

愛爾蘭最優:收入一般,長期前景極佳,但因敵對單位瓜分,利潤微薄。

伊斯蘭好戰分子:偶爾忙亂,基本上沒有表現。取代紅色恐怖,全盤失敗。

販毒集團之戰:慘敗。組織不知道該當獵場看守員呢,還是盜獵者。

在當前這個產品過度吹噓的時代,他認為,商業間諜活動就算能破解幾個臺灣密碼和收買幾個韓國打字員,讓你對英國工業除了一掬同情之淚外,也很難有其他貢獻。至少他是這麼相信的,直到蘇格蘭佬拉克斯摩爾找他到身邊。

“巴拿馬,年輕的歐斯納德先生”——他不停地在滿鋪的藍色地毯上踱來踱去,打響指,戳胳膊肘,沒個安靜——“對像你這樣有天分的年輕人來說,是合適的地方。如果財政部那些笨蛋看得見他們鼻子以外的地方,那裡倒是適合我們大家的。我們碰上像福克蘭那樣的難題啦,我也不介意讓你知道。裝聾作啞,等到午夜鐘聲響起。”

拉克斯摩爾的房間很大,而且很靠近天堂。透過染色的防彈玻璃窗,可以看見鹹斯敏斯特宮58聳立在泰晤士河對岸。拉克斯摩爾本人個子很小,扎眼的鬍子和輕快的腳步並沒能讓他的體型增大。在年輕人的世界裡,他算是老人了,如果不起而奔跑,很可能就要落敗。至少歐斯納德這樣認為。拉克斯摩爾很快地舔了一下他那排蘇格蘭門牙,彷彿嘴裡有塊硬糖一直讓他忙於應付。

“但是我們已經有進展,已經派貿易委員會和英格蘭銀行去敲門了。外交部雖然沒歇斯底里,但也表達了審慎的關切之意。我還記得,我有幸提醒他們加爾鐵裡將軍59對於那個誤名為馬爾維納斯島60的意圖時,他們也有相同的表情。”歐斯納德的心一沉。

“可是,長官——”他提出反對意見,用精心選擇的聲調——一個屏息以待的新手。

“什麼,安德魯?”

“英國在巴拿馬的利益是什麼呢?或者我太蠢了?”

拉克斯摩爾很滿意他的天真。在第一線為組織塑造新人,向來都是他最大的樂趣之一。

“完全沒有,安德魯。在巴拿馬這個國家,英國沒有任何形式或任何種類的利益可言。”他笑彎了嘴回答,“是有些擱淺的船,幾億的英國投資,人數越來越少,而且已經同化的英國早期移民,幾家垂死掙扎的領事協會,這就是我們在巴拿馬共和國的利益。”

“那麼——”

拉克斯摩爾手一揮,要歐斯納德別說話,並對著防彈玻璃上的倒影自說自話。

“不過呢,如果你換個方式問你的問題,年輕的歐斯納德先生,就會得到大大不同的答案了。噢,沒錯。”

“怎麼問,長官?”

“我們在巴拿馬的地緣利益是什麼?問你自己吧,如果你會回答。”他要起飛了。“我們的重大利益是什麼?我們這個偉大的貿易國家在哪裡面臨生存命脈的危機?在我們用望遠鏡遠眺英倫三島未來福祉之時,我們會在哪裡察覺到最黑暗的暴風雨雲已經形成呢,年輕的歐斯納德先生?”他振羽飛翔。“我們察覺到哪裡是下一個活在借來時光裡的香港,哪裡有下一個等待爆發的災難?”他視野宏遠的目光顯然凝注在河對岸。“年輕的歐斯納德先生,野蠻人就在大門口。從地球各個角落來的掠食者全衝進了小巴拿馬。那裡的大鐘一分一秒滴答響,倒數末日大戰的到來。我們的財政部留意到了嗎?沒有。再一次,他們把耳朵埋在雙手裡。誰會贏得新千禧年所有權的大獎?是阿拉伯人嗎?日本人磨利了他們的武士刀嗎?他們當然會!會是中國人,那群老虎,或是那些坐擁幾百億販毒銀子的泛拉丁集團?會是除我們之外的歐洲嗎?又是那些德國人,那些詭計多端的法國人?不會是英國人,安德魯,這是可以確定的。不,不會,不會是我們這個半球,不會是我們的運河,我們在巴拿馬沒有利益。巴拿馬是個落後地區,年輕的歐斯納德先生,巴拿馬是兩個人和一條狗。我們全都一起出去,好好吃頓午飯吧。”

“他們瘋了。”歐斯納德低語。

“不,他們沒瘋,他們說得沒錯,那裡不是我們的轄區。那裡是後院61。”

歐斯納德的理解力遲疑了一下,然後一躍而醒。後院!在他的訓練課程裡,有多少次聽人談起這個詞?後院!每個英國諜報員的理想黃金國!老美后院裡的權力與影響力。特殊關係復甦了!穿著斜紋呢外套的耶魯與牛津子弟並肩坐在同一間討論室裡,擘畫他們的帝國夢想,渴望已久的黃金時代終於再現了!拉克斯摩爾再次忘記歐斯納德的存在,對著自己的靈魂傾訴:“老美又犯了,對,沒錯,真是令人吃驚哪,這證明他們的政治不成熟,證明他們懦弱不敢擔當國際責任,證明他們錯把對自由的敏感性濫用到外交政策上。我可以坦白告訴你,在福克蘭群島那件錯綜複雜的事件上,我們也碰到相同問題。嗯,沒錯。”他兩手交疊在背後,小心翼翼抬起他那雙小腳,臉上浮現出咧嘴的奇特表情。“老美不只和巴拿馬人簽訂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條約——把鋪子拱手讓人,謝謝你啦,吉米·卡特先生——他們還提議要履行條約。結果呢,他們竟然提議要讓他們自己陷入真空狀態——更糟的是,也讓他們的盟邦陷進去。所以,我們的工作就是填補真空,說服他們去填補,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做法是錯的,重新爭取我們在主桌上的合法地位。這是最古老的故事,安德魯。我們是僅存的羅馬人,我們有知識,可是他們有權力。”他精明的目光瞥向安德魯,但也馬上環顧房間內各個角落,彷彿有個野蠻人偷偷溜進來了。“我們的任務——你的任務——是提供基礎,年輕的歐斯納德先生,提供論證,提供證據,一切有用的東西,好讓我們的老美盟友能恢復意識。你聽懂了嗎?”

“不完全,長官。”

“這是因為你現在還缺乏宏觀視野。不過你會有的,相信我,一定會的。”

“是的,長官。”

“宏觀的視野,安德魯,由某些特定元素所組成。基礎良好的外勤情報偵查只是其中之一。一個天生的情報員,在找到東西之前,就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麼。年輕的歐斯納德先生,記住這一點。”

“我會的,長官。”

“他有直覺,他會選擇,他會嘗試,他會說‘對’——或‘不’——但他可不是來者不拒,他甚至——依據他自己的選擇——有些吹毛求疵。我把話說得夠清楚了嗎?”

“恐怕沒有,長官。”

“很好。因為等時機成熟,一切——不,不是一切,是一部分——就會展現在你面前。”

“我等不及了。”

“你必須等。對天生的情報員來說,耐心也是一項美德。你必須有印第安人那種耐心,以及他們的第六感。必須學會眺望超過地平線以外的地方。”

為了示範,拉克斯摩爾再次把目光射向河的對岸,凝望白廳那座笨重的堡壘,並且皺起眉頭。不過讓他皺眉的卻是華盛頓:

“缺乏自信到危險的地步,我是這樣說的,年輕的歐斯納德先生。這個世界的超級強權受到清教主義制約,上帝保佑啊。他們難道沒聽過蘇伊士運河的事嗎?一定有很多鬼魂要從他們的墳墓裡跳起來了!退縮不使用他高貴的權力,年輕的歐斯納德先生,是政治上最嚴重的罪行。美國必須揮劍,否則就只能坐以待斃,還拖我們下水。難道我們就眼睜睜看著我們無價的歐洲遺產被裝在盤子上、奉送給那些異教徒?我們貿易的命脈,我們的商業權力,一點一滴從我們的指縫流走,就等著日本佬的經濟從太陽裡瞄準,等著東南亞之龍把我們扯得稀爛?我們就是這樣的人嗎?年輕的歐斯納德先生,這就是現今一代的精神嗎?或許是吧。或許我們是在浪費時間。給我點啟發吧,拜託,我不是開玩笑,安德魯。”

“我知道這不是我的精神,長官。”歐斯納德由衷地說。

“好孩子,這也不是我的精神,不是我的。”拉克斯摩爾停頓一下,用眼睛打量歐斯納德,忖度在安全的範圍裡能對他透露多少。

“安德魯。”

“長官。”

“現在沒有別人,感謝上帝。”

“很好,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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