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 3)

史託蒙特認為他在大使眼中看見極不尋常的光芒,只有甦醒的慾望堪可比擬。

“我們需要一大堆東西,”馬爾畢繼續說,熱衷的程度宛如小男生望著一組新的玩具火車,“無線電,汽車,安全房舍,信差,更別提還有軍事裝備——機關槍,地雷,火箭筒,炸藥,當然,還有雷管,所有你能想得到的東西。他們向我保證,沒有這些裝備,就沒有現代化的緘默反抗運動。還有個人說備用品也非常重要。你知道那些學生有多粗心大意。早上給他們一部無線電,到中午就已經畫滿塗鴉。我相信緘默反抗運動也好不到哪裡去。武器全部是英國的,你一定會覺得鬆了一口氣。有一家還經過測試檢驗的英國公司已經準備好要提供武器給他們了,這樣不錯吧。科比部長對他們的評價很高,他們在伊朗立下大功,還是伊拉克?也許兩次都有。古利佛對他們的評價也很高。我很樂於告訴你,部裡已經接受我的建議,讓他立即升級成為卜強小組成員。在我們說話的這會兒,歐斯納德正在讓他宣誓效忠呢。”

“你的建議?”史託蒙特麻木地重複一遍。

“沒錯,奈吉爾,我下定決心,你和我可以搞定這樁陰謀。有一回我對你提到,我很渴望參與英國的謀略。嗯,這就是了,秘密的號角已經響起,我相信我們兩人絕對都不缺少熱情——真希望你看起來可以更快樂一點,奈吉爾。你似乎不瞭解我告訴你的這件事有多重要。大使館就要飛黃騰達啦,就要從一攤死氣沉沉的外交死水,變成最搶手的位置。升遷,獎章,最阿諛諂媚的評論,一夜之間全是我們的。別跟我說你懷疑我們主子的智慧吧?要把握時機哦。”

“只是這中間好像有點兒不太連貫。”史託蒙特有氣無力地說。和一個嶄新的大使纏鬥。

“胡說八道。什麼東西不連貫?”

“邏輯,比方說。”

“喔,真的?”——冷冰冰的——“你從哪裡看出來邏輯有問題?”

“嗯,我指的是緘默反抗運動。除了我們,沒人聽過。他們為什麼不做點事——放些訊息給媒體——宣揚一下?”

馬爾畢已經嗤之以鼻了,“可是我親愛的小夥子啊!那就是他們運動的名字啊。那就是他們的本質——緘默啊。他們一直保守秘密,等待時機。阿布瑞薩斯不是個酒鬼,而是勇敢無畏的英雄,替天行道、為國奮鬥的秘密革命家。多明哥也不是性慾超強的毒販,他是最無私的民主鬥士。至於那些學生,又有誰弄得清楚呢?你記得我們自己以前的德行,毛毛躁躁,沒個定性,今天想西,明天往東。我怕你是太疲累了,奈吉爾,巴拿馬讓你沮喪。你該帶佩蒂到瑞士去了。喔,對了,”——他繼續說,彷彿漏了什麼沒提——“差點忘了。拉克斯摩爾—梅洛斯先生會帶金條來。”他補上一句,用的是面對最後一個行政難題的口吻,“在這種事情上,我們不能信任銀行和信使服務,在你和我一腳踏進的這個黑暗陰謀世界裡不行。奈吉爾,所以他擔任女王陛下的信使,用外交郵袋帶來。”

“帶什麼?”

“奈吉爾,對緘默反抗運動來說,金條似乎比美金、英鎊或瑞士法郎還受歡迎。我必須說,道理很明白。你能想像我們用英鎊、先令來支援反抗運動嗎?他們還來不及發動第一次流產政變,就已經貶值啦。我聽說緘默反抗運動的代價可不低。”他用相同的一語帶過口吻,“現在幾百萬根本就不算什麼,你當然也不能指望靠這一點錢,就買到一個未來的政府。學生,沒錯,我們可以稍微控制住他們,可是你還記得我們以前是怎麼弄到負債累累的嗎?兩邊的前線都需要優秀的後勤軍官,不過我想我們可以勝任,奈吉爾,你說對吧?我把這個當成對自我的挑戰,這是人到職業生涯中期夢寐以求的事。一座外交黃金城,而且不必在叢林裡汗流浹背到處轉。”

馬爾畢很開心。史託蒙特緊抿嘴唇站在他身邊,從來沒見過他這麼放鬆。他也搞不懂自己,完全無法解釋。太陽依舊光芒萬丈。縮在音樂臺的陰影裡,他覺得自己像終身監禁的囚犯,無法相信牢房的門已然敞開。他已經被逼著攤牌了——可是,是什麼牌呢?看著整個大使館在歐斯納德虛假的鍊金術下欣欣向榮,他除了自己,又愚弄了誰?“別找碴兒了。”他很嚴厲地警告佩蒂,因為她說卜強有點好得過頭,不像是真的,特別是你如果對安迪多些瞭解的話。馬爾畢開始暢談大道理。

“大使館不夠格去估價,奈吉爾。我們或許有些見解,但是並不一樣。我們可能熟悉本地的情況。我們當然熟悉,有時候和上司告訴我們的會有衝突。我們有我們的判斷。我們可以看,可以聽,可以聞。但是我們沒有佔地幾畝的檔案,計算機,分析員,和一大堆秀色可餐的年輕女孩,在走廊裡跑上跑下,啊哈。我們沒有宏觀遠見,不瞭解世界的遊戲。至少像我們這麼又小又邊陲的大使館是如此。我們是鄉下土包子,我想你同意吧?”

“你這麼告訴他們的嗎?”

“我的確這麼跟他們說,用歐斯納德那部神奇電話。任何話只要當秘密講,分量馬上加重,你不同意嗎?我說,我們很清楚自己的能耐,我們的工作很單調,我們偶爾可以得到許可,瞥一眼外面的大世界。卜強就是這樣的一瞥。我們很感激,我們很驕傲。一個小小的大使館,我說,要負責解讀國際形勢,宣揚我們政府的觀點,實在太不正確,也太不恰當,簡直就是要我們對超乎眼界之外的事務作出主觀判斷嘛。”

“什麼事讓你這樣說?”史託蒙特問。他原想大聲一點,可是不知什麼東西塞住了喉嚨。

“當然是卜強啦。部裡指責我,說對最近的情報吝於讚美。同理可推,你也一樣被指責。‘讚美?’我說,‘你要多少讚美都可以。安德魯·歐斯納德是個迷人的傢伙,極有良心,卜強行動帶給我們思想的啟蒙與食糧。我們很欣賞也支援,讓我們這個小圈圈充滿活力。可是我們不敢擅自把這個行動列入大謀略之中,這個工作應該留給你們的分析員和我們的主子。’”“他們覺得很滿意?”

“他們很著迷。我告訴他們,安迪是個不錯的傢伙,很受女孩子歡迎,大使館的資產哪。”他突然住口,留下一個問號,然後壓低聲調,“沒關係,或許他沒真的玩過八人划船賽,也或許到處扯點小謊,不過誰不是呢?我的重點是,卜強的情報是最嚇人的胡說八道,這和你或我或這個大使館裡的任何人都絕對無關,可能只有年輕的安迪除外。”

史託蒙特在危急時刻的沉著冷靜絕非浪得虛名。他靜靜坐了一會兒,儘管很痛苦——長椅是柚木的,他只稍微靠著一點背,尤其在這麼潮溼的天氣。他審視那一排乏善可陳的船隻,美洲大橋,舊城,和它在海灣對岸醜陋的摩登姐妹。他把交疊的腿放下,又換個方式蹺起來。他懷疑,基於某種尚未揭露的原因,不知自己是正見證事業的結束,或是目睹另一個輪廓尚不明朗的新事業開端。

相反的,馬爾畢沐浴在告解之後的輕鬆氣氛中。他靠著背,頎長得像山羊的頭顱靠著音樂臺的一根鐵柱,聲調一派寬宏大量。

“現在,我不知道,”他說,“你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編出這些東西來的。是卜強嗎?是卜強太太嗎?還是情報下線——不管是誰——阿布瑞薩斯、多明哥、薩賓娜那個女人,還是在附近到處轉的那個記者?叫泰迪什麼的?或者是安德魯自己搞的,其他全是假象?老天保佑他吧。他還年輕。他們可能是在愚弄他。另一方面,他腦筋動得很快,而且也很滑頭。不,不只是這樣,他從頭到尾都爛透了,是個大混蛋。”

“我以為你喜歡他。”

“喔,我是喜歡他,喜歡得不得了。我可沒作弊整他。很多人作弊,不過大多數作弊的人都是像我這種蹩腳的玩家。我的意思是,我認識一些作弊會道歉的傢伙,事實上我自己也道歉過好幾次。”他對著一對決定加入對話的大黃蝴蝶咧嘴,露出粗鄙的笑容,“但是你知道,安迪是贏家。作弊的贏家是混蛋。他和佩蒂處得怎麼樣?”

“佩蒂很喜歡他。”

“噢,我的天哪,我希望沒太過喜歡吧?他勾搭上法蘭了,請原諒我這麼說。”

“胡說!”史託蒙特憤然回答,“他們彼此幾乎不講話。”

“因為他們暗地裡勾搭啊,已經搞上好幾個月,她好像完全失去理智了。”

“你怎麼可能知道?”

“親愛的小傢伙啊,你一定注意到了,我的眼睛根本離不開她。我觀察她的一舉一動,我跟蹤她。我想她沒看見我,可是當然,我們盯梢的一定寧可被他們看見啦。她離開她的公寓,到歐斯納德的公寓去,沒再出來。第二天早上,七點鐘,我捏造一封緊急電報,打電話到她的公寓去,沒人接。事情真是再清楚不過了。”

“你什麼都沒對歐斯納德說?”

“幹嗎說?法蘭是天使,他是混蛋,我是色狼。我們有什麼可說的嗎?”

音樂臺又開始滴滴答答,暴雨再次傾瀉而下,他們得再多等幾分鐘,等太陽露面。

“那你打算怎麼做?”史託蒙特粗聲粗氣地問道,擋開他拒絕問自己的所有問題。

“你是說做嗎,奈吉爾?”這才是史託蒙特所記得的馬爾畢:枯燥、賣弄、冷淡,“做什麼?”

“卜強、拉克斯摩爾。緘默反抗運動。學生。橋那端的人,不管他們是什麼人。歐斯納德。

‘卜強純屬虛構’的事實。如果他是假的,那麼那些報告就是胡說八道,就像你說的。”

“我親愛的傢伙啊,又沒有人要求我們做任何事,我們只是服務更崇高目標的人罷了。”

“可是,如果倫敦照單全收,而你又覺得那像賭骰子——”

本站所有小說均來源於會員自主上傳,如侵犯你的權益請聯絡我們,我們會盡快刪除。
本站所有小說為轉載作品,所有章節均由網友上傳,轉載至本站只是為了宣傳本書讓更多讀者欣賞。
Copyright © 2024 https://www.lwxszw.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