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太后默然不語。
身後的酆化雨微閉著眼睛,修長的身體紋絲不動,就像一根石柱。
朱見深提起那把劍,橫在自己的雙膝上。
“這是朱見濟送給我的生日禮物,龍泉名匠打造的仿漢劍。他年初就寫信託付南京鎮守太監金英...他對我,確實一番真心。”
“那是因為他年幼無知。等他長大了,知道利害關係,你覺得他對你還會如此真誠和友善嗎?”孫太后突然惱怒起來,似乎在氣憤朱見深不懂事情的輕重緩急,一味地由心隨善。
酆化雨突然睜開眼睛,輕聲道“皇后娘娘,不要動怒。你看殿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孫太后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老身活了這麼多年,養氣功夫居然不如深兒,慚愧啊慚愧。”
酆化雨看著朱見深,淡然地說道“殿下,你心中有愧,這是人之常情,但是你能看破而不說破,應該已經洞悉天家無情。”
“不是天家無情,是巨大的利益面前,什麼都可以獻祭。”
酆化雨頓了一下,點點頭說道“殿下總是如此明睿,一言中的。”
朱見深緩緩拔出漢劍,燭光在雪亮的劍身上閃動,像火靈在跳舞。
“我也是個俗人,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我也投降了。”他喃喃地說道。
他想把劍舉起來,只是年幼力氣還小,有些吃力。
“或許哪一天,我用這把劍勒石燕然,勉強能對得起他的一番苦心。這把劍,就叫燕然吧。”朱見深說完後抬起頭,看著酆化雨。
“酆老夫子,你精通醫術?”
“殿下,老夫原是道士,道士多半知曉岐黃之術。永樂十八年,老夫知天命,感覺到修行遇到瓶頸,稟明太宗皇帝,討得一份度牒,化身道士,雲遊四海。”
“越是有時疫災禍的地方,老夫越要去遊歷。足足五年,老夫不僅修為突破瓶頸,醫術也大有長進。”
“能救我的命不?”朱見深不客氣地問道。
“殿下跟隨老夫習練內家拳一年多,又天賦異稟,功力突飛猛進,打下了堅實的根基。身體底子,比同齡人要強得多。再加上老夫的岐黃之術,定能保住殿下性命。只是需要經歷一番兇險,元神出竅,仙遊幾日。”
朱見深無所謂地說道“挺好。或許這樣,我活下來才更顯是天意。天命所歸啊。酆老夫子真的是知天命。”
“殿下過獎了,殿下真是明燭千里。”
“道衍和尚的《獨庵筆記》裡到底寫了些什麼,我真的很想知道。”
孫太后在一旁說道“深兒不要想了。酆老夫子說過,道衍和尚曾經交代過他,《獨庵筆記》原本要帶到地下去,只是感念他的虔誠和恭孝,猶豫再三才傳給他。千叮囑萬囑咐,不可讓第三人知道。”
“想不到酆老夫子身負曠世絕學啊。”朱見深感嘆道。
酆化雨依然雙手籠在袖子裡,嘴角難得地露出淡淡的笑意。
“皇祖母,酆師傅,我乏了,想早點休息,好度過不久後的兇險仙遊。”
酆化雨聽到這話,眉頭挑了挑,心裡有些疑惑。殿下真的對《獨庵筆記》一點興趣都沒有?
孫太后站起身來,往這邊走了幾步,走到朱見深跟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蛋。
“深兒,你要記住,那個位子不好坐。”
“皇祖母,孫兒知道。不過那個位子孫兒非坐不可。”
“非坐不可?”
“是的,我再活一遭,就為的坐那個位子。”
孫太后以為朱見深指的是上回中毒,瀕死之際被太祖皇帝點化後復活的事。
“深兒,你安心養病吧。酆師傅,早就暗中準備好了。”
看著孫太后和酆化雨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門口,朱見深心裡冷笑幾聲,“天命?你們真以為自己知天命?”
日子一天天過去,南宮城的朱祁鎮越來越焦慮。
“深兒怎麼樣了?”他一把抓住蔣安,焦急地問道。
“沂王殿下燒四天,太后叫人日夜照看著,喂水灌藥,剛剛傳來的訊息,殿下燒退下去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