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馬戛爾尼日記(1 / 2)

小說:督撫天下 作者:米洛店長

“伯元,之前你和二位親王出遊,接受嘉親王醫藥之事,想來皇上是清楚的。皇上不責怪於你,也沒有苛責嘉親王,是因為皇上知道,這件事上,你等確無他意。可形勢之所向,你想獨善其身,又談何容易?皇上想要的,是你盡忠於他本人,盡忠於未來的太子,而非成親王或嘉親王。所以眼下將你外放,也正是要在乾隆六十年,太子之位定下之時,再詔你回來,另有大用。更何況,此前沈大人言語多向著成親王,皇上便放了他做江西學政,若是對你全無動作,只恐外人心中不服。但你和沈大人不同,你資歷本淺,外放督學,實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其實阮元之前,也並非對此一無所知,只是他本無黨爭之念,也沒有特別在意。這次聽王傑說完,心中更加清楚,也答謝道“若如此,當多謝王中堂指教。學生身為臣子,盡忠於皇上,乃是本分。但恩師拔擢之情,學生定也不會忘了。”

王傑笑道“所謂‘無偏無黨,王道蕩蕩’,老夫做了幾十年官,又何曾想過結黨之事?不過是為了我大清的體制罷了,和珅徇私受賄,早已壞了體制,我不視他為敵,難道還要逢迎巴結於他不成?伯元,你也無需在意這些非議,只要心中存有正道,那便夠了。老師我,又怎能強行干預於你呢?”

王傑這一番提點,自然讓阮元受益匪淺,眼看宮門已近,阮元也拜謝過王傑,回行館去了。在赴任山東之前,他還要把英吉利使團送回北京才能完成任務。

次日,乾隆駁回英吉利六個條款一事,便由和珅告知了馬戛爾尼等人。馬戛爾尼再一次請求和珅,重新準備了一封措辭更為謙恭的表文。可即便如此,六個條款卻一條未變,所以仍是無用。眼看乾隆心意已決,和珅自然不再對英吉利使團有任何謙敬之語。馬戛爾尼一行眼看通商之事無果,也只好啟程返回北京。

回程之時,一行英使想起這一次北上的勞而無功,也紛紛抱怨起來,雖然乾隆也回贈了他們不少禮物,可通商之事未能達成,總是心中有些不平。斯當東雖然心性平和,卻也忍不住問起阮元,道“阮大人,我等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麼我等這些條件,也沒有逾矩之處,大皇帝竟然一條也不允准呢?”

阮元想了想,也耐心回答道“你等言辭語氣,倒確實謙恭文雅,想來也不是完全不知禮數。但這邦交之事,在我看來,應該是循序漸進,你們似乎不瞭解這個習慣。”

“或許你等只想著,只要自己言辭客氣些,平日在禮節上盡心盡力,朝廷就會接受你們的意見了。是也不是?可在我們看來,你們的行為又是什麼,你等可曾想過?你們這是第一次與我大清通使,之前貴國之名,我大清幾乎無人知曉。可你們做了什麼?你們的船還沒到廣州,就上疏要求在天津停泊;你們剛剛到天津,就要求在皇上的圓明園裡安置儀器,這些我們諒你們初來乍到,可能不知禮數,也就準了。可接下來呢,你們後面的事,每一件都和大清體制不符,先是不想行三跪九叩禮,為此爭執了多日,也是我和松大人多方斡旋,才尋了個折中的法子。接下來,你們又想讓皇上接受你們的六條意見。你們不覺得這樣做,我們大清根本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嗎?”

“不妨再舉個例子,譬如一戶人家,忽然來了新客人,主人對客人背景過往,全然不知,可客人只是禮數到了,隨後便開始說,主人家中傢俱不好、衣飾不好,甚至讀的書版本都不對……你們想想,主人會怎麼想啊?主人想的,肯定不是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而是這客人為何如此挑三揀四、處處計較?再加上之前和客人又再無來往,客人人品如何,一概不知,來或不來,想來也無甚區別。既然如此,又強留客人有何用?至於主人傢俱衣飾是不是真的錯了,反倒要在其次了。”

“可這些在西洋國中,都是很常見的條款啊?”小斯當東也在一側,聽完李自標的翻譯,有些不解的問道。

“與是否常見無關,是你們的態度不對。”阮元道“再舉個例子吧,兩千年前,這裡有個國家叫燕國,西邊的秦國消滅了燕國,強迫燕國人廢除了之前的一切制度,貨幣、文字,都要用秦國式樣。那時候燕國和其他幾個國家,都是有分封制度的。可秦人一概不用,而是專用郡縣之制,也就和現在一樣。你們認為,分封和郡縣兩種制度,哪個更好?其實是後者,畢竟此後兩千年,我們一直都在實行郡縣之制。”

“可當時的燕國後人,還有其他幾個國家的後人卻不這樣想,他們覺得,秦人滅了他們的國家,他們便要復國。後來六國後人,滅了秦國,覺得秦國的一切都不好,又想著恢復分封之制,後來的西漢也曾經實行過分封,再後來……才現分封之弊,遠大於利,又打了一場仗,才把分封制逐漸廢除了。可見即便是更好的事物,若是對方用著刀劍,強迫你來接受它,大多數人能想到的,便只有刀劍,而非事物本身之優劣了。”

阮元也清楚,所謂“天朝體制森嚴”這種解釋,估計說了出來,斯當東等人也不會聽,只好多費口舌,耐心解釋了一番。而且阮元這一番話,也有“影射本朝”之嫌,但他看得清楚,這時身邊除了幾個英吉利使團成員和李自標,就只有身後不遠處的松筠。松筠與他相處三月,二人一直相互敬佩,已相交為友,想來松筠也不會因此多心。但即便如此,最後幾句話也是壓低了聲音,只讓身邊的李自標聽清楚。但可惜的是,這段話紛繁複雜,李自標也只翻譯個大概,也不知斯當東父子有沒有聽明白。

斯當東父子聽著,也不甚理解。斯當東便又問道“阮大人,我記得貴國半個世紀之前,對外通商港口不止有廣州啊?卻為何要把其他港口關閉了,只留下廣州一處通商呢?”

阮元對這些掌故略有了解,道“其實大清通商海關,共有四處,只是各處職能不同。江海關掌管的,主要是國內山東、關東各地與江蘇的貿易。浙海關,掌管對日本貿易,閩海關在福州,是琉球朝貢貿易之處。而西洋通商,在粵海關,四海關不僅掌管外國商貿,亦各兼國內貿易之事。先前有西洋商人,想到浙海關進行貿易,只因浙海關茶葉絲綢,賣價均低於粵海關。可這樣一來,實際上兩個海關都不好受,粵海關平日稅收大減,而浙海關原本人手有限,又怎能應付你等西洋那許多國家?更何況語言風俗,差異又大,為了便於交易,避免民生紛擾,皇上便特別下令,明確西洋船隻,一律在粵海關交易了。更何況,粵海關地近澳門,歷來頗多商館,你等在粵海關往來,不也方便許多嗎?”

斯當東聽了,也頗為不解,道“阮大人,這些年來,我們國家到大清貿易的船,已經越來越多了,貴國為什麼就不能多派些人手,前來處理貿易事宜呢?想來貿易多了,貴國收的稅也會更多啊?”

阮元道“這稅收之事,你自不必擔心,大清稅收,本有定製,足用即可,稅收多了,反而讓下面官吏貪慾更盛,其實不便於民。至於多派人手……歷來只有我們自己覺得體制不便,才會去更改體制,從未因為外國的事情有了變化,就聽從外國之言去更改體制啊?”

畢竟阮元心中,“華”與“夷”的地位,還是不同。斯當東聽李自標翻譯之後,也不知如何解釋,只好託李自標答謝阮元的這一番講解。

阮元又向小斯當東道“其實若是你等通使再多些,和皇上多些交流,或許皇上態度會好些。你們走得時候,皇上還在誇你漢文說得不錯呢?怎麼樣,若是以後再有機會,你年紀大了,再來一次大清如何?”

“我不想來北京了,我不想行這裡的跪拜禮。”小斯當東似乎有些不願。李自標無奈,只好搪塞阮元,說小斯當東身體有些不好,希望恢復健康之後,再做商議。

想想李自標,阮元也有些好奇,又問道“李通事,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這次出使就要結束了,還要回意大里亞的神學院嗎?”

“我想留在大清。”不想李自標有此一句。

阮元不解,忙問其故,李自標道“其實不瞞阮大人,在避暑山莊之時,和中堂找過在下,對在下說……他知道我家人在哪裡,說我哥哥,眼下就在甘肅做武官。希望我好自為之,不要因為自己的行跡,連累了一家人。”此時清朝官場之中,對天主教有嚴令禁止,如果李自標的事情曝光,兄長的官恐怕會保不住。

阮元從前也知道,和珅對四品以上官員家世背景,瞭如指掌,是以無論何人想要彈劾攻擊於他,均會被找到弱點。可李自標長年在海外生活,國內資訊非常有限,和珅居然也能現李自標的親人,不禁暗自驚歎。

“那你是要回甘肅了?”阮元也不禁問了一句。

“回甘肅,也好。”沒想李自標倒是格外豁達,道“阮大人,這一路在下也看到了,大清的窮人,很多,想來甘肅那邊,需要幫助的人會更多。我在那不勒斯,不只學了神學,平日對於醫療農業,也各有涉及,或許我去了甘肅,可以幫助更多窮人吧。若是那樣,我想上帝也會寬恕我的。”

說到這裡,忽然想起阮元並不喜歡天主教,李自標只好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阮元看李自標模樣,雖然信仰有差異,但為人老實誠懇,一路上僅僅因為翻譯英吉利使臣的言語,也不知受了金簡多少訓斥。但他卻始終沒說金簡一句壞話。這時想到他要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也不免有些遺憾。對他說道“聽聞甘肅常有風沙,與這近海之地,大不相同,去了那邊,可一定要保重才是。”

李自標也謝過阮元,不久之後,英吉利使團便回到了京城。阮元的任務即已完成,其餘南下事宜,由松筠主持辦理。阮元自去詹事府,將府中事宜交接完畢,便準備出京了。

這日阮元回到揚州會館,也將外放之事告訴了楊吉,想著花上幾日打點行裝,租下船隻,便往濟南進。

楊吉聽了阮元即將外放,卻有些不解,道“伯元,外面說書的我聽了不少,一旦說起外放,都是要貶官,你這卻又是如何?這西洋人我看起來,被你招待的很好啊,就這樣糟老頭子還不滿意?”

阮元也只好耐心解釋,道“國朝外官,與前朝不同,各省督撫,皆為要員,下面說到布政使、按察使,也都是一地方伯,學政也是如此。再說了,我詹事的官位還在呢,以後用得還是孔雀袍子,不是貶官的。再說了,我畢竟資歷還淺,外出做幾年官,也是學習的機會。”

“你說你做得是學政,我記得咱們年輕那會兒,你謝恩師好像就是學政。平日除了改卷子,也沒其他事了。伯元,學政到底是做什麼的?若是遇到百姓受苦受難,咱這個學政能管嗎?”

阮元想想,道“學政職務有二,一是主持院試,選拔生員。二是督學,查訪學校中生員勤惰,有才行出眾的生員,可以保舉提拔,不合格的生員,也可以上疏罷斥。與田間巷裡的百姓倒是關係不大,不過也沒關係,學政需要巡行全省,如果有民生疾苦之事,也可以上奏……再說了,這怎麼就成了‘咱們年輕那會兒’?我今年才三十,還不算老呢。”

“那我看還是知府更好,你看咱揚州那知府,不就能管百姓的事了嗎?”

“知府是從四品,我做不了的。眼下依我的官職資歷,最適合做得也就是學政了。其他的京卿、六部侍郎,有的是資歷才幹比我更合適的人。”

楊吉想想,這些事自己也不懂,不應該隨便要求阮元,也道“出去走走,我看也不錯。這京城確實挺大,但咱這六年多了,你是不知道,我這能去的地方,可都去了不止兩三次了,想想也有些無聊。更何況春天的時候,不下雨還好,一下雨,滿身都是泥點子。城裡的水溝清理得也不及時,比揚州髒多了。”

“那我看濟南挺好,詹事府裡有人去過,說山東學政的官署,就在大明湖南面,出門就能到湖裡玩,這回你該滿意了吧?”

“那應該不錯。”楊吉笑道“不過,京城這邊,還是有些事放心不下,天橋最近說書的老先生,正給我講《說唐》呢,昨天剛說到羅成單挑一字長蛇陣,打得那大隋靠山王抱頭鼠竄……你說我這一走,後面的故事就聽不到了,豈不是虧大了?”

“那沒關係,隋唐的事,我十歲就看完了,我給你講。不過你說到羅成,羅成是誰?隋末唐初那個時候,也只有羅藝和羅士信兩個姓羅的,還算有名吧?”

“羅成不就是羅藝的兒子嗎?你羅藝都知道,羅成竟然不知道?”

“史書裡沒說羅藝的兒子叫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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